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卖
“张大娘,真去不了,要值班儿……”
“知道你去不了,你猜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肉可不能要啊,海味儿也不行……谠员有制度,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要挨批评处分的,您千万要理解啊。”
“我知道!你都叮嘱俺们多少回了!不送肉,也不送海物儿,你看看这是啥!”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一个南瓜大小的旧布包裹,送到李源面前说道。
李源笑眯眯的打开包裹后,“哟”了声,道:“酱泡菜啊?大娘,这可是好东西!”
老妇人高兴坏了,道:“你把你在京城的地址留给我,等秋天了我还给你寄!”
李源乐呵呵道:“这个成!”
反正他都要往回寄回礼的。
人情往来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关系就会越来越好。
再亲的亲戚,时间久了不来往,也就只是亲戚了。
这个年代人们的感情还很质朴,和后世的无用社交逢场作戏比起来,这种人际关系李源比较喜欢。
“小李,你不是说想买些梅花鹿茸回去给你爹娘泡酒养身体吗?”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媳妇笑眯眯道。
今天是大年三十,又能重新在家里开锅做饭了,家家户户都特别高兴,穿上了新衣裳。
这位媳妇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现在看起来都很标志。
李源笑道:“石嫂子,您知道谁家卖啊?”
石嫂子拍了拍身边挎着的碎花旧包袱,高兴道:“我娘家兄弟找到的!看看,中不中?”
李源笑着接过来道:“肯定中……哟,二杠的啊,还是头茬,真好。”
梅花鹿鹿茸是焦黄色,马鹿的比较深。
上面一层细腻自然的绒毛,比较短,马鹿的又长又深,比较厚。
梅花鹿鹿茸分为毛桃茸、二杠茸和三叉茸,一般来说,都选二杠茸来泡酒,又营养又好看。
二杠茸又有头茬、二茬之分,头茬就是四到六月份长出来的第一茬,嫩不说,营养也不流失。
二茬的话,在头茬基础上长起来,闭合线没封死,相对来说,要差一些,又老又硬。
李源一边说着一边要掏钱,石嫂子按住他的胳膊,道:“你给俺看病不要钱,这说的过去,可你还给俺药了,是你从京城带过来的……”
李源笑道:“带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看病用的。”
大家都笑,石嫂子道:“就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那你带来的药不是公家的药吧?”
李源道:“不是,但是……”
“但是什么呀?”
石嫂子抓着他胳膊不放,道:“但是也是你自己花钱买的。我没钱给你,就这个!”
李源道:“用不了这么些……”
石嫂子白眼道:“用多少俺还不清楚?供销社里也收这个,可你给俺的药,肯定比这还值钱!我男人、我婆婆当年治病花了多少钱,卖八个鹿茸也不够,还是没治好。你给俺治好了,俺给的还算少的哩。你收下,谁说不行,俺去找他!你不收,俺现在就去找!”
一堆大娘、媳妇们纷纷劝李源收下,石寡妇的不收,她们的怎么送出去呢?
李源高兴笑道:“幸亏啊,幸亏我媳妇儿给我寄的京城特产前儿到了,不然今儿真没法收了。”
眼见一帮人嗷嗷叫不要,吵的脑仁涨,李源笑道:“刚才就来三波人了,一人拎了一包回去,正好省得我挨家去送了。大娘、婶子、嫂子们,这人情有来有往感情才会越来越好,不然我光收您诸位的,心里愧疚,往后反倒不敢和你们亲近了。咱们来来往往,以后感情才会越来越深,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帮人只能作罢,李源从包裹里“取”出一包又一包的茶叶,家里孩子多的则是稻香村的点心。
但他收到的显然更多,各种药材、酱菜什么的不说,还真有人给他送了一包金沙。
东北这地儿产金子,过去不少人在这边淘金发了财,如今还是有些人,偷偷存了这个家底。
李源悄悄的给人放回去,并叮嘱千万别往外露了。
他心里其实很感动,质朴的人心啊,比金子更可爱。
这金子如果在外面露了面,这家人一下就能被打成富户甚至地主。
在农村,富户绝不是什么好词,比城里的资本家境遇都差的多。
什么脏活、累活、苦活,全都让富户去干,哪怕过去是一个懒汉赖命,只要他是贫农、雇农、佃农,就能当面啐一口唾沫到富户脸上,指着鼻子批一通。
就这样,人家还送他一包金沙,这是多大的信任……
一大伙人每人提了一小包,欢声笑语的从李源宿舍离开。
路过黄超民、张建业的宿舍时,还特意停留了会儿,把李源好一顿夸,什么老实、善良、长的好都是寻常,还有擅长唱二人转的,把李源唱了进去,又特意点了俩小人……
黄超民刚修养好一些的嘴,缓缓又歪了。
张建业则将下巴抬高了十五度,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刚收到了京城家里的来信,问是不是他背后揭露黄超民留学的事,影响有些大了……
太狠了,一波接一波的打击,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这他倒是冤枉李源了,李源还真没在京城再来一手,动手的,是出了名儿的厚道老实人齐翔杰……
黄超民、张建业的事爆发后,齐翔杰第一时间把事情经过写信寄给了第二医学院外科系主任孙牧民。
孙牧民对阜外和同仁两家早就不顺眼多时了,争抢设备抢出了真火,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炮弹”,自然进行了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打击。
这些就不是李源能管得了的了,当然,也算是他间接布置的。
起码不反对。
不是他太狠,这个年月里,他不狠,别人就狠。
相比于这些人对中医的欺压,手段之狠毒,李源所做的,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
“高卫红?”
大年三十晚上,李源值班,工人医院本来安静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李源正在看书,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人数不少,他讶然抬起头看去,为首之人让他略吃一惊,居然是高卫红。
高卫红身边跟着几个探区领导,王进喜是副总指挥之一,算是二把手,负责油田日常事务工作。
总指挥统筹全局,但还有一个副总指挥刘麦成,李源见的少,今天却出现了。
还有朱祥和、肖照成一干熟人,总共七八个油田工作人员,另有四个穿军装的。
高卫红身边,还跟着的一个十五六岁,面色惨白的女孩子,脸瘦的跟骷髅一样,皮包骨头,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嘴唇都是发黑的。
对了,还有一熟人,是王进喜身边的工作干事……
李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人干笑了笑,佝着背点了点头,满脸苦涩道:“李大夫,我……”
高卫红不等此人忸怩,开门见山道:“李源同志,我求求你,救救朵朵吧。”
李源委婉道:“我就一刚转正两年的学徒,没那么大能耐的……”
油田副总指挥刘麦成笑道:“小李同志,不要谦虚嘛。王主任的胃病,就是你治好的嘛。王主任的胃病可不轻哦,我亲眼见到的就昏倒过去两次,疼起来要人命,受罪啊。再看现在,已经好好的了,看起来比我还结实。
这说明什么?说明小李大夫你是有水平的嘛。就按给王主任治的法子治,听说一个礼拜就不怎么疼了,两个礼拜跟没事儿人一样。一个月后,就全好了!
小李同志,有本事不要藏着掖着,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一定要完成的哦。”
朱祥和也笑道:“上次去哈市,因为工作忙走不开,你没有去,我们大家理解,也钦佩。你自己说的,想来看病就来大庆找你,是不是?人家现在来了,你怎么说?”
李源无奈道:“王明义知道,我给王主任看病时,药都是小事,主要还是针灸和推拿,那些穴位男人还好些,可在女孩子身上真的很不方便。甭管治好治不好,回头保证有人举报我生活作风不好。给王主任治的那套,不合适用在女孩子身上……”
高卫红愤怒的脸都红了,大声道:“谁敢乱说话,你跟我说,我让刘伯伯枪毙他!!至于救人不方便的事,就更不用多心了。命都没了,谁还跟封建残朽一样讲究那些?再怎么不方便,还比得上去手术台上做手术?李源,你就救救朵朵吧。”
李源道:“如果治的话,只能一起回平京了。这位女同志的身体底子太差了,和王主任的情况还不一样。回到平京后,要准备药膳,还要针灸、推拿,没有两年时间,很难缓过来。”
高卫红闻言杏眼瞪的溜圆,结巴道:“李……李源同志,两年……两年真能治好?”
京城和哈市的名医,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的。
带朵朵过来,其实也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碰碰运气。
李源摇头道:“痊愈不敢保证,但能养过来些吧,只要坚持忌口,轻易不会再犯。看情况肠胃的情况很不好,胃估计都有些萎缩了,好在还年轻,恢复能力比较强,还有希望。”
高卫红转身抱住瘦骨嶙峋的女孩子,激动的哽咽道:“朵朵,你听见了没有?还有希望,还能和正常人一样……”
朵朵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
陆朵朵,家世不俗。
父亲是燕京大学的校长,亲叔叔是哈军工院长,只是兄弟俩一个姓陆,一个姓陈。
高卫红,父亲哈工大校长。
两家人很亲近,关系很好。
简单的处理了下,让陆朵朵清醒过来后,李源先打发她在病房入住。
这个病人很麻烦,要用到金针八法里的烧山火、子午捣臼、进气之诀和留气之诀。
胃病说白了,就在一个“养”字。
她这个,光靠三联疗法都不够。
还行,虽然在哈市炙手可热,但距离最顶尖的层次其实还差好几层呢。
这就意味着,他们这个级别,连过问中枢保健组的资格都没有,犯忌讳。
燕大校长清贵归清贵,但和上面的交集并不多。
眼下都六二年了,治上两三年,陆家也就消沉下去了,自然不会引发多少关注。
不过高卫红还是选择先带陆朵朵回招待所,因为她有洁癖……李源也没有强求。
一群人又送着两女离开,倒是王进喜身边的干事王明义没走,等其他人都离去后,他给李源连连鞠躬道歉道:“李源同志,您就批评我吧。都怪我家那个蠢婆娘,王主任好了,我太高兴了,回家多说了两句,她就出去到处炫耀。也不知道谁传到刘麦成的耳朵里,这人转手就把您给卖了……王主任不喜欢这个人,说他是做官的,不是做事的。刘麦成堵住了我,我实在没办法。”
看着他一脸愧疚的模样,李源先让他坐下,然后盯着他直言问道:“你怎么没有和王主任一起去玉门?”
王明义悔恨道:“早知道我爬也跟着爬过去了,是我老娘身体不好……我还让她排李大夫你的号,我娘叫刘月娥。”
李源想了想,点头道:“哦,想起来了,那位婶子是你母亲啊……老人家还好吧?”
王明义忙点头道:“吃了您开的药后,肚子三天就不疼了。李大夫,您真是神医啊!”
李源摇头道:“只消了症状,减轻了些痛苦。婶子是肝脏不大好,还有高血压……家里饮食一定要清淡,泡菜腌菜都不能吃了。肉汤也不能喝了,不然很危险。”
王明义苦笑道:“李大夫,哪管得住啊?吃大食堂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能回家自己做饭了……哎哟,总之没法子。”
李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该说的他都说了,每个人都是自己身体的第一负责人,而不是医生。
自己都不在意,亲儿子看样子也不愿多管这事,那他更没必要再浪费唾沫了。
看了看时间,李源道:“王干事,回去吧,今天大年三十,多陪陪婶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你也不是故意失信于我。”
王明义一脸尴尬,站在那踌躇不定的,还不想走。
李源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来,呵呵道:“这件事我不会跟王主任说,他从玉门回来前我都走了。但其他人会不会说,我不能保证。我建议你最好自己和王主任说一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明义叹息一声,点头道:“是,你说的对,是该主动交代。李大夫,那我走了,祝你新年快乐。”
以王进喜那么严肃认真的性格,他几乎不可能再留在身边工作了。
王进喜身体如果不好,那主管探区日常事务的人会是刘麦成,即便得罪了王进喜,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如今王进喜的身体养好了,平时叫人都是嗷嗷叫了,看着跟年轻了十岁一样。
王进喜可是去过平京,接受过老人家亲自接见的,只要身体没事,前途无量。
至少在油田方面,说一不二。
王明义心里悲凉:前途一片黯淡啊……
等人都走完后,李源又看起书来。
感受到脑海里来自王明义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的负面情绪,他不禁摇了摇头,这个蠢货。
他知道王明义不是让他保守秘密,而是想让他向王进喜求情。
这件事就如李源刚才所说,他不说,大把的人会告诉王进喜。
王进喜的身边人,把列为机密的事告诉了刘麦成……啧。
看来王明义自己也知道,他的下场不会太好,所以想求李源帮忙。
呵。
人心就是这样。
王明义不会检讨他自己的失信,会给李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或许在他看来,能给贵女看病,其实是一件攀高枝的好事。
他只会担忧自己的前程。
李源不帮他,就不够意思,不是好人。
李源没打算再出手,因为不需要。
王明义想的不错,只要王进喜身体无恙,接下来的日子,即便是最黑暗无序的日子里,王进喜都只会步步高升。
再过两年,他是唯一一个接受老人家生日宴请的工人。
然后,还会成为中枢委员。
在大庆,在哈市,甚至在整个东北,不会再有比王进喜更红的红人了。
而王进喜又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王明义……不用李源去做些什么了,此人今后估计只能下油田了。
再朴实的领导,也是领导。
眼看快到十一点,李源收起了书,从空间里拿出一封信。
是娄晓娥写给他的家书,里面说她和儿子还有娄秀,打他出差后,回娄公馆住了几天,去师父赵叶红家住了两天,又去秦家庄住了一天,家里人都好,就是对她们太好了,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们,她们反倒不安,不好多住。
儿子会说“想爸爸”三个字了,看着他的照片会叫爸爸,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把照片放在枕头边,虽然第二天就扔地上了……
娄晓娥让李源不要担心家里,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最后,还寄了一张她和儿子李幸的照片。
照片上,娄晓娥笑颜如花,儿子李幸抱着玩具枪,看口型,应该是在喊爸爸……
这一刻,李源归心似箭。
不过他没沉浸在思念中太久,外面走廊里又传来了脚步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