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回、大雨落尽乌云覆 秋霜过后
没想到这到了深秋,雨水却越发的丰沛起来。
滚滚乌云压在天上,哗啦啦的大雨仿佛是老天在宣泄着什么,一连下了三天都不见收尾。这样暗沉沉的天气,让人生不出一丝好心情。
一身道袍的逗逗站在窗边,皱着眉头看向窗外的大雨。
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逗逗一愣,却没有立刻转过身体。身后的人看着逗逗并未回头,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站定后,不再动作。
微微叹了口气,逗逗终于转过身体,看向对面的人。
身着黄衫绿衣的男子看起来清逸挺拔,嘴角上,带着他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看到逗逗转身,跳跳也是一愣。
自从上次因为仙儿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后,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再见。古怪的气氛萦绕在两人周围,有些尴尬的看向彼此,却又极为默契的同一时间开口说话:“好久不见!”
话一说完,两人又是一愣,接着便都低声笑了起来。
不过不愧是认识了多年的兄弟,很快两人之间的尴尬连同着之前的不愉快,随着笑声一起烟消云散。
“听说,雨花剑的剑魂已经取到了?”跳跳带着笑意,打量着逗逗身后背着的长剑。
“呵呵,是啊。多亏了仙儿和灵儿。”说到这里,逗逗突然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倒是问向跳跳:“怎么,青光剑的剑魂有着落了吗?”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跳跳低低地叹息一声,走到床边,双手撑上了窗厩。一语言罢,还未等逗逗再说话,他又说道:“哈哈,还记得当初我说陪着你去找雨花剑剑魂,如今倒是不需要我,你也取到剑魂了。”
看着清瘦男子仿佛要融入秋雨中的侧颜,逗逗也说不清什么感受,只是低头呐呐地说了一句:“才不是呢。”
“哟?哈哈哈哈,咱们神医这是小娇羞了?”看着逗逗有些失神的模样,跳跳打趣道:“不过啊,我现在也是名草有主的人了,你就别想了。”
“……”看着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跳美人”,逗逗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口气闷在心口出不来,实在不爽。
伸手一拳打在跳跳肩膀上,像是泄愤似的说道:“你还是赶紧找到青光剑剑魂吧,别到最后拖了大家的后腿!”
“哈哈哈哈……我会拖大家后腿?怎可能,你确定拖大家后腿的不是你或者虹猫那小子?”看着逗逗咬牙恨恨地模样,跳跳顿时觉得好笑。
不过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在和跳跳拌嘴中,逗逗总是赢不了他。
对此,神医表示,已经习惯。
看着面前跳跳明晃晃的笑容,逗逗突然发现跳跳似乎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
就像是,就像是之前跳跳的笑容里,总还带着一些复杂的东西,而如今,这笑容越发的纯粹起来。
一抹黄色的身影从逗逗的思绪里飘过,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亦是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大家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样真好。
看到逗逗莫名其妙的笑,跳跳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伸手戳了戳好友,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你是要回魔阁吗?”没有回答跳跳的问题,逗逗反问一句。
“嗯。”原本这一次来找逗逗,一来是想化解两人之前的不愉快,还有,便是向逗逗告别。
不过两个大男人在面对离别时,倒是不会像小女儿家一样哭哭啼啼。接连的笑声,冲散了几许离别的忧伤。
跳跳看着窗外无边的雨幕,又说了一句:“缃菱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
心里的猜测得到验证,逗逗近年来慢慢褪去稚气的面容也带上了成年男子的成熟:“好,一路小心,珍重!”
没有劝解,没有疑惑,只是淡淡的道一句小心珍重。
“嗯,总会再见的。”跳跳朝着逗逗伸手,想要向往常一样揉揉少年的头,却发现,半年的时光,少年已经不是以前的少年了。就连个头,似乎也比往日长了许多。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下一刻,被他的手紧紧握住。
“嗯!”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触,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情感:信任和祝福。
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从逗逗门外快随的游过,只是身在房中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发现。
玉蟾宫禁地,地心之谷,玄冰洞内。
莫名的微光落在晶莹的冰柱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只是这光芒虽然夺目,却不带一丝温度。
先前在千劫道上晕倒的蓝兔,此刻却带着一身血污静静地躺在寒意森森的石洞中,宛如失去了生机一般。
再看这空旷的冰洞,一池清澈透底的寒潭正坐落在其中。潭水不动不留,仿佛是一潭死水,却又无比澄净,几乎可以一眼见底。潭面上隐隐飘着屡屡薄雾,向外散发着丝丝寒意。
看着潭水寒冷无比,连游鱼水藻都不曾生长。却有这样一株似莲非莲的植物于潭心生长出来。按理说,这样天寒地冻的地方,植物生长艰难,能够存活已实属不易。但这株植物却比寻常的莲花还要大上许多。
宽大的碧绿色叶子,青翠剔透的茎身,白玉般的花瓣,伴着淡淡的幽香漂浮在空气中。整株植物仿佛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华之中。
若此刻蓝兔醒来,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这株与众不同的植物,正是她历经磨难,苦苦寻求的寒潭冰心莲。
只是还未等她醒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在这冰洞中响起:“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大胆,不仅身为宫主便丢了处子之体,更是勾结魔道,扰乱武林!”
“此事当真?!”另一道声音带着些惊讶,随即响起。
“若这密信上所说为实,这丫头已然动用玉蟾宫圣物‘玉灵犀’替前任魔教教主之子维系生息,便是犯了玉蟾宫‘七斩十二出’的宫规!”苍老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惋惜,仿佛已经从这句话中,得到了蓝兔最终的下场。
“果真如此?”又一道声音想起,比之从前的两道更为淡漠。
“是真是假,一探便知。”苍老的声音还未落下,一道蓝色的光芒便虚空从半空射入昏迷的蓝兔体内。
纯澈的蓝色光芒,却在接触到蓝兔之后立刻变得血红。昏迷的蓝兔似乎也受到了来外力的压迫,一张沾满了血污的小脸,慢慢扭曲起来。仿佛被人掐住脖颈一般,喘不过气来。
“果然如此。”空气中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叹息,有些事情就在这眨眼间便有了定论了。
“冰,你看……”带着些许犹豫,半空中苍老的声音发出了询问。
“难得遇到一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即使,她没有走过千劫道……”最后的话语越来越淡,似乎被这满洞的寒意掩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吧。”看出好友的不忍,另一道声音缓缓说道。
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在下一刻打入蓝兔体内,很快,昏死过去的蓝兔竟然发出了轻微的*声,慢慢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艰难的睁开双眸,入目的,便是那散发着淡淡华光的寒潭冰心莲。
“寒潭冰心莲!”沙哑的嗓音几乎喊不出完整的话语,蓝兔在看到寒潭冰心莲后惊喜的想要从地上跃起。却因内力尽失,扯裂伤口,重重地重新摔回原地。
“呵呵,还想着寒潭冰心莲?小丫头,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缥缈的声音带着寒意回荡在空旷的冰洞中。让想要起身摘取寒潭冰心莲的蓝兔一怔,不由停下动作,环顾周围。
只见周围一片寒冰覆盖,眼前便是绽放在玄冰寒潭中的寒潭冰心莲。想必,这里就是玉蟾宫禁地之中的禁地——玄冰洞!
蓝兔微微凝神,这么说,刚刚说话的声音,应该就是坐镇玉蟾宫近百年之久的三位长老中的其中一位了!
想到这里,蓝兔不顾自身的伤痛,连忙起身朝着虚空跪拜,不卑不亢的声音在这玄冰洞中响起:“在下玉蟾宫第十七任宫主蓝兔,拜见‘冰’、‘寒’、‘雪’三位长老!”
“哈哈,倒是个知礼数的丫头。”苍老的声音微微带上了笑意,只是在这笑意还未蔓延,便结上了冰霜:“只是你可知,你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听到长老所言,蓝兔并不辩解,仍旧毕恭毕敬的拜了拜三拜,扬声说道:“蓝兔自知触犯宫规,罪无可恕,是死是罚,任凭长老处置,决无异议!”
“只是”,蓝兔话锋一转,话语沾染了淡淡的惆怅,缓缓道来此行的真正目的:“蓝兔此次前来,擅闯玉蟾禁地,只想求得寒潭冰心莲,救治如今的七剑之首,长虹剑主虹猫!”
“七剑之首虹猫?”淡漠的话音微微一顿,却又问出不带情感的话语。“就算是七剑之首,又与我玉蟾宫何关。”
“长老此言差矣,不消说我玉蟾宫世代与七剑交好,理应在其孤困之际,伸出援手。更何况,如今武林动荡,唯有以七剑为首的江湖正道才能维系武林安定。如果七剑之首虹猫遭逢险困,正道群龙无首,又何谈天下太平!到那时,我玉蟾宫,又将置于何地?!”蓝兔此番话语慷慨激昂,丝毫不见闯关过程中的狼狈不堪。
“如此说来,若是我三人不救这长虹剑主,倒是无端祸害了整个武林?”缥缈的声音冰冷刺骨,听不出其中的悲喜。
只是蓝兔听闻此言,又是一拜,言语中皆是恭敬:“蓝兔不敢,只是如今虹猫因为武林之事,身中南疆蛊毒,需要这寒潭冰心莲压制毒性,还请三位长老赐药成全!”
“这药,我们倒是可以给你,但是你所犯下的宫规,却是不可饶恕!”这虚空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无上的威严。
蓝兔闻言,几乎喜极而泣,郑重再拜:“蓝兔多谢长老成全,愿任凭长老处置!”
“好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就算拿到这寒潭冰心莲,你能不能走出去,还要看你的造化了!”半空中的声音慢慢消失,一道莹白的光芒不知从冰洞中的何处出现,竟然照亮了整个洞穴。
而那生长在玄冰寒潭中的寒潭冰心莲,在这莹白的光芒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托起,慢慢漂浮到蓝兔的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寒潭冰心莲,蓝兔又惊又喜,伸手就要去取,下一刻,七彩的光芒从寒潭冰心莲中射出,笼罩上蓝兔周身。
而这一刻,奇迹也随之降临。在历经“烈焰海”、“覆刃山”、“幽冥潭”和“千劫道”后负伤累累的蓝兔,这一刻,在寒潭冰心莲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布满伤痕的身体也在慢慢的恢复。
温暖的光芒笼罩着蓝兔,身处其中的蓝兔安详的和上眼睑,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而在蓝兔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三道同样苍老,却又不同音色的声音正互相交谈着。
“没想到这丫头已经失去了处子之身和‘玉灵犀’的守护,还能获得寒潭冰心莲的认可?!”寒兔看着悬浮在七彩光芒中的蓝兔,声音中的惊疑十分明显。
“呵呵,我早说过,这丫头,不简单!”最为淡漠的冰兔似乎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这么说,这丫头此番也算是有惊无险了。”雪兔长老的声音最为温和,对于蓝兔,似乎也比“冰”、“寒”两位长老多了些人情味。
只是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一旁的寒兔却冷冷一笑,再次开口,话语中已是生死:“这寒潭冰心莲就算再厉害,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她此番为了通过“幽冥潭”和“千劫道”擅自用银针催动任督二脉,又服下禁药“洗髓丹”增强功力,早已伤及根本,就算她此刻外伤已除,但她的内力,恐怕早已消失殆尽,无法恢复了!”
“可是……”听闻好友所说,雪兔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寒兔却并未停下言语,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这丫头因为失去‘玉灵犀’的庇护,体内的冰魄真气和玉蟾心法早已失控,寒症频发。如今又受此重创,就算走出这地心之谷,以她如今的身体,恐怕也承受不住玉蟾宫宫规的处罚了。”
“玉蟾宫宫规七斩十二出,她触犯的可是宫规的第一条,不用用身体承受,用命就可以了。”冰兔的声音一如她的名字,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
只是这一句话,便让方才还在交谈的寒兔、雪兔禁了声。
是啊,蓝兔早先丢了“玉灵犀”便已触犯“七斩”宫规,何况她用“玉灵犀”是为了救助魔教中人,更是为玉蟾宫所不容。如今再失去宫主之位后又擅闯玉蟾宫禁地地心之谷,就算获得寒潭冰心莲的认同又有何用。
不管她走不走得出这地心之谷,迎接她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
也许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但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却都是她义无反顾的结果。就算知道了答案,她还是会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在三道声音消失了良久以后,冰兔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冰洞,如同呓语般缓缓说道:“我以为,我过了千劫,到最后才发现,没有人,能过的了……”
千劫千道,万死无生……
生死,可能只在一念之间,但千劫,却是永生永生无法度过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