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遗世而独立
直到金启明轰然倒下的那一刻,金启明身后的众多妖术师和狙击手们方才从狐仙的定身术之中回过神来。可是,他们却已没有了继续挣扎的力量。
因为就在下一秒,我已经彻底驱除了金启明残存在我体内的意识。
早在从无锡市出发之前,狐仙曾经从我所在的学校的某个人身上收回一枚金丹。
那一枚金丹的拥有者,就是一个名叫高雪芹的男学生。
而他所拥有的,就是魅惑术。这种妖术,能够让任何异性疯狂迷恋上自己,若是应付不当,也是极其麻烦的妖术。
当时狐仙说他也是八旗子弟,而既然金娜也算是“八旗子弟”的后裔,自然也认得他。金启明,怕也是从金娜的口中得知了高雪芹的信息。
我缓缓地睁开了双目,整个世界的图景,再次变得清晰了起来,世界的层次重新变得泾渭分明,但同时却又显得颗粒量化,整个世界在我的视野之中,都开始呈现出了连续性与离散性同在的诡异感。
我缓缓地舒张着背部的肌肉,刹那间,四对黑色的羽翼,就如同棘背龙撑开的背棘,夸张、怪异,但同时却又有一种诡诞的艺术感。
第七劫。
利用了金启明的夺魂术,我成功达到了第七劫。
这一劫,本来真正的渡劫者,应该是金启明自己,只不过,他夺取了我的意识,于是,当他真正的本体粉碎的那一刻,真正的渡劫者,反倒是变成了我。
在最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金启明对死亡的恐惧,对被欺骗的憎恨,对生存的欲望,都达到了顶峰。
“这一劫,你失去的,是自我。”墨隆在一旁推着眼镜架道,“当然,这本该渡劫的人,应该是金启明。这一次,算是便宜了你了。根据我的研究,靠灵元金丹的渡劫虽然和本体濒临死亡以及欲望出现外在指向性有关,但是却和具体的记忆无关,也就是说,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夺取了你身体,占据了你意识的人,也可以在你原来的基础上进行渡劫。这一点,从你之前用勾魂术锁定了自己的记忆却依然能够渡劫,已经得到了多次的证明。而且,从得失角度来说,无论是金启明还是你也还从来没有得到过‘失去自我’这样的体验。每一次新的渡劫,都和新的体验有关,这也是渡劫的窍门所在。只要满足了这两点,渡劫的概率,就在八成以上。”
“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墨隆,在脑科学的领域,的确有独道之才。相信你以后会走的更远。”我给了墨隆赞许的回答。
墨隆连连眨眼,笑道:
“能得到你的赞许,真是感到万分的荣幸。目前对于灵元金丹的研究,才刚起步,如果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我相信,它可以发挥出更多不可思议的能力。”
“那就是日后之谈了。现在,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我结束了和墨隆之间的简单对话,然后目光缓缓向上抬起,一路掠过了金启明的尸体、九龙山庄、九龙山庄的停机坪,落到了九龙山的最高处……
“哥。”阿雪带着哭腔的呼唤声传到了我的耳中,我的心弦微颤,收回视线间,阿雪已经哭红了眼,快步跑到了我的面前。
“哥……!”再次安然无恙地与我重逢的阿雪,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再也止不住,她像是疯了一般扑进了我的怀里,小小的脑袋压在我的胸前,不住地哭号着。
因为净心术的影响,我之前所封印的阿雪的记忆,也已经恢复了,她自然已经想起了我,而之前她所说的话,都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要让我和烟烟姐忘记你……为什么……我根本……不想忘记你啊……”阿雪大声地哭着,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伤心欲绝。
而听着阿雪的哭声,我也是痛彻心扉。
“阿雪……哥对不起你们……”我叹息道。我轻轻地抚摸着阿雪那一头凌乱的发丝,安慰着她,“都是我的不对……阿雪,你能够在金启明的身边演戏,却没有被他识破,这说明……你真的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我担心周照的小丫头了。哥我既感到高兴,也感到难受……因为成长,是被一道道积累的伤痕逼出来的。”
“哥……你怎么这么傻……你是我们的哥啊……就算你出事了……我们……也不会独自活下去的……为什么……出了那么多事……都要一个人扛着呢……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可是……告诉我和烟烟姐,让我们一起帮你分担,不好吗?”
阿雪从我的怀里缓缓地仰起头,她那俏白的脸颊上,挂着涟涟的泪链。
我苦苦一笑,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阿雪脸上的泪水,柔声道:
“阿雪,的确是哥小看你们了……从今以后,我会把你们当成有独立能力的人来看待,再也不会把你们当小孩子了。但是……听我一句话,今天,我有必须要解决的事,交给我来解决好吗?从明天开始,我会跟你们坦白一切。就给我一天的时间。”
“可是……”阿雪怔怔得看着我,欲言又止。
“阿雪。”我皱眉,加重了语气。“相信我。”
阿雪的小脸变得阴沉了起来,她抿了抿微微发白的嘴唇,然后道:
“那……我在这里等你。哥。”阿雪的脸上浮现出了坚毅之色,“姐姐和妈在山庄里面……”
“我会派人把山庄拿下来。”我简单地道。
“那……我和姐姐她们在这里等你。哥,记住了……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的。”阿雪艰难地看着我,红通通的大眼睛里,满是坚决。
阿雪的话在我的心中掀起了层层涟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对于阿雪这样从小依赖我的女孩来说,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在我记忆里的那个阿雪,她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老大,老大!!”就在我和阿雪相对诉说心语之时,身后却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微微一惊,回首间,却看到了一辆本田停在了不远处,一道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跳脱身影正蹦蹦跳跳地向我挥手而来。而在她身后,一头金发的金启哲正从驾驶座内缓步而出。
小夭东张西望了一阵,当看到金启明那边的势力都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时,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踮起了脚根,快步向我而来。
而在小夭之后,一同走出的,则是面色沉重的珂珂。
“老大?老大?”小夭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随后,她的视线就和阿雪对上了。
看到小夭,阿雪顿时皱起了眉:
“你是谁啊?”
这还是小夭和阿雪的第一次碰面,小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雪,眼珠子咕噜噜一转,道:
“你就是老大的妹妹?”
“是啊,你是谁?”阿雪问道。
小夭走上前来,拉住了我的胳膊,喜滋滋地道:
“我是小夭。是你哥的女人。”
“诶?”听到小夭的话,阿雪顿时大为吃惊。
而我则是咳嗽了一声,正色着看着小夭,道:
“行了,小夭,别闹了。现在不是闹腾的时候。”
“好啦。”小夭吐了吐舌头,松开了紧握着我的胳膊的双手。
我的目光掠过了九龙山庄,再次落在了通向九龙山山顶的白石阶梯之上,九龙山有将近两千米的海拔,此刻,在云雾缭绕的山间,我隐隐约约地能够感觉到让我心忌的存在。
“御镜堂,你那边怎么样了?”我问道。
“这黑桃K有点本事。准备了不少的防弹装备,而且还把两艘飞机击落了,射击准头的确名不虚传。*的效果也比预计的差点。但是败在小爷我手下已成定局。”御镜堂散漫地道。“丑爷我可不是吃素的,已经用几辆抢来的铲车堵住了别墅的大门,他们现在就是想出来也做不到了。”
“很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我结束了和御镜堂的通讯,又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狐仙等人。
不知何时,金狐仙子等人那花白的头发,已经渐渐恢复成了原貌,那褶皱干枯的苍老皮肤,也恢复成了年轻美貌的姿态。
显然,是阿雪已经收回了净心术对玉狐宗的人的影响。
“好在我早已不用眼睛了。”从稍远处走来的金狐仙子感叹道,“不然……看到自己这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我怕这一生也难以卧枕安眠。”
我淡淡一笑,然后又扫了一旁的狐仙一眼,道:
“漂亮不能持久,但是美可以。金宗主何必如此执着于一层皮囊。”
金狐仙子失态地笑了笑,道:
“没想到……今天倒是被你个毛头小子教训了。我终究还是修行不够啊。”
狐仙淡淡地扫了金狐仙子一眼,道:
“花容不及月貌,月貌不及青骨。金狐,有些事,你瞧得太不轻了。”
“大仙教训得是。”面对狐仙的训斥,金狐仙子立时低下了头,虚心接受。
银狐仙子看向了我,道:
“这一回借着墨隆的理论,你达到了第七劫,如此一来,你已有了与金恒锽一战之力。至少,只要你有所准备,他的妖术无法再对你有所影响。”
“那可未必。”狐仙淡漠地道,“可莫要以为这只金狮子,在九龙山不过是放放风筝这般简单。”
语毕,狐仙螓首轻抬,她的玉指轻轻一划,将额间的几率秀发捋开了去,但是她的视线,却已穿过了九龙山山顶的重重迷障浓雾,落到了那一片沉沉万里的彤云之中。
不知何时,天空中已被囤积万里的重重浓云所笼罩,自四方汇聚而来的长云,宛若条条游龙一般在九龙山的山巅盘旋飞绕,整一个九龙山的山顶之上的高空大气之中,已然形成了一个漏洞状的巨大云盖,这云盖正在不断地扩大,向着四周弥散开去。
“若是真要在九龙山放飞什么太空镜,今日这等气象,可不是什么佳机。这反射镜计划,兴许……不过是个幌子。”狐仙用她那既糯且嗲的声音道,“金恒锽这只心怀野望的狮子,怕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也无退路了。”宋道明缓步上前来,双手交错在胸前,沉声道,“此次难关,若是能平安度过,则是万事大吉,若是不能……则……”
“万事休矣,是吧?”我笑了一笑,冲着宋道明使了个眼色,“是万劫不复,还是绝处逢生,就让我们见证下历史吧。”
狐仙已经从金启明的尸体之中收回了金丹,我们一行人,也稳步地穿过了布下了重重防备的九龙山庄,向着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山风骤然加剧,如虎啸龙吟,九龙山地区竹木葱茏,巨石林立。在在山的东侧可见人面狮头石,侧面看,活象仰面的高尔基在仰天狂啸;正面看,又似雄鹰疾啼山河,反面看,又如骆驼昂首健步,奔驰沙漠。山腰上,则可见黄果瀑布、三重瀑布气势迭宕,白雾缭绕。高悬石壁,苍古银杏,郁郁葱葱,直插云天。
穿过了那条树木掩映的狭长通道,封锁九龙山山顶的重重云雾终于散开了几分,这时,当我举目而望时,已能够看到山顶的风景。
在九龙山的山顶,竟是一片数百米圆围的露天道场,道场由白石铺就,平坦情境,只在四个角落有龙龟虎雀圣兽的石像。
而在广场的外圈,此刻正静候着上百名男女,只在广场的正中央,有一道穿着青色长袍的魁健身影。
就是他。
就是那个男人。
我本以为已经把这个男人永远从我的生命中删去,但是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他。
将所有的一切终结。
伟岸宽阔的身躯.比例搭配极其完美的身躯,七三分、后梳的发型、脸部与额头不沾染任何发丝的短发发型,干爽利落,透露着成熟男士的魅力,同时还带着虎啸狮吟的惊天气势,那英伟魁梧的身躯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却有种壁立万仞的出世气象。
孤傲,清高,无情而无义,遗世而独立。
这就是这个男人。
只是一道背影,却诠释了这个男人……绝非泛泛之辈。
他也和我一样,是度过了重重考验,才走到了今日的高度。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么。”
一道沉厚、稳重,却又无比洪亮的声音在整一片露天广场上响起,所有上山的人,几乎都在听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间微微动容。
随着这道洪亮的声音响起,这个双手背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男子,终于缓缓转身,向我望来。
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高阔的额眉,挺直的鼻梁,刀削般的嘴唇,线条明朗的英俊中年男子脸型.还有一双仿佛尖刀般能够直直刺穿人双目的眼瞳.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面容.和我.居然有九十以上的相似.
如果不是因为他眼角的那一点鱼尾纹以及眼中的沧桑感,我甚至以为在我面前摆放着一面明镜。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眼睛里捕捉不到任何的信息.
“没错,你的末日,来了。”回应着男子的话语,我一字一句地道,“今天,就是你一生终结的时刻,金恒锽。”
听到我的话,男子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丝隐怒。
“放肆。”他不缓不急,用一种沉厚而无可置疑的口吻道,“是谁给你胆子,用这种口吻说话的?”
我的嘴唇微微翕和,正想要酝酿回答的词措,金狐仙子却是抢先笑道:
“金恒锽,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当年,那个打断了你一只手的人?”
金恒锽犀利的冷目稳稳地落到了金狐仙子的身上,淡淡地道:
“楚縼钰,你的名字,我自是记得。这十年来,我可是一天没有忘记。只是没想到,这十年过去了,你竟是没有一寸长进。真是让我失望。今日既然你也来了,那么,就不用回去了。”
“不用回去?好大的口气。”
就在金恒锽的话音落下之际,九龙山的登山台阶上,突然传来了一道请悦而又刺耳的长笑声,“不知道,当年在我们的脚下屁滚尿流的金当家哪来口气说出这样的话。”
我循声回头,却看到玉狐仙子正带着一帮人也登上了山顶。
见到玉狐仙子,银狐仙子淡淡地道:
“玉狐,你也来了。”
玉狐仙子笑了笑,道:
“帮那个爱吃红枣的小娃娃办完事,就劫了机赶过来了,看来正好赶上了好戏。”
“楚伶玥,十多年了,你倒是没有多大的变样。”金恒锽面不改色地道,“还是那般的愚不可耐。”
听到金恒锽的话,玉狐仙子顿时面色大变,眼看就要发作,但是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情绪的波动,冷笑道:
“是啊,可我能青春永驻,你又能如何?看看你头发都白了三分,这十年,想必你也没有太好过吧?”
金恒锽双目沉暗,随即,他又闭上了双目,双手背负,好似在回忆着什么一般,缓缓地道:
“这十年来,该杀的人,该祭的命,该报的仇,该沾的血,我都结了七七八八,算算这账本,也就缺了几条狐狸尾巴和几颗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