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棋子

　　泥土的气息。

　　青草的香气。

　　自由的感觉。

　　就像是春游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脚，结果却索性任由自己躺倒在草地上的熟悉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挺舒服，特别是对于近期因为心理压力和焦虑几乎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的人来说。

　　草茎被柔软物质压倒的挣扎声传入了我的耳里，出于任何动物该有的警觉，我转头，望向了声源的方向。

　　美夜子，正站在那里，用一种双手负背，像是准备到语文课代表面前背诵课文的姿态面带微笑亭亭而立。

　　“这算是什么情况？能用少于三个修饰词的语言解释一下吗？”我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心问道。

　　“你赢了。”美夜子缓缓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恭喜你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阿真。”

　　世界万物的运动仿佛突然变得缓慢了起来，就像是疾风中快速前行的落叶突然坠入了粘稠的湖水之中，运动的轨迹变得柔缓而迟滞。

　　“就我……一个人？”我皱了皱眉。

　　“就你一人。”美夜子眨了眨眼睛，“其他人，已经全都死了。只有你活了下来。你是第一战区的获胜者。弹面~~”

　　下一刻，美夜子轻轻地弹了一记响指，然后，眼前的世界图景突然变化了，仿佛被施加了奇特的魔法，原本是青青草地和幽绿公园瞬间褪色，当我再次爬起身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

　　但是，这并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无限制自由空间，这个空间是封闭的，有界限的，这更像是一个没有窗户，又没有任何装饰的雪白房间，像是《冒牌天神》里那位老上帝的工作室，或者是某个破产的房地产商因为资金紧缺而来不及装潢的房间。

　　而在这个雪白一片的房间正中央，美夜子正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她托着腮帮子，双手肘部压着大腿，然后定定地看着我。

　　“我能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坐起了身来，看了看我手头边的《平凡世界》世界之书，然后开问，“之前是游乐园，这次又是什么地方？”

　　“你猜啊。”美夜子笑着说。

　　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环顾了一圈，最后无奈地选择了放弃：

　　“反正看起来不像是有让人产生想长久待下去的欲望的地方。”

　　我顺手抓过了手头边的世界之书，世界之书的封面还是很新，我随手地翻开了其中的一页，然后，当我的视线落到了上面的内容时，我的手霍然僵住了。

　　很显然，这里面，是有文字的。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现在的记忆并不是我的记忆，而是我通过某个你不知道名字的临时参赛者就着我写好的文稿朗读的记忆。至于真正的我，我想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正在享受我该有的宁静。”

　　“我有很多名字。但是似乎大家更喜欢叫我蓝月亮。所以，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不错，那么，有幸看到书中内容的你，也可以如此称呼我。这是一个可怜的、无奈的、愚蠢的无知者的记忆一隅的轻轻一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留下了这本书。”

　　这是蓝月亮的记忆。

　　是平凡世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的全部记忆。

　　就像是无意中从旧仓库里翻到了自己最钟爱的小说系列中漏看的某一本，我的呼吸开始难以自制地急促起来，我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读完了蓝月亮的全部记忆，在这个过程里，我甚至忘记了一旁挂着百无聊赖的扑克脸的美夜子。

　　从蓝月亮的记忆里，我知道了很多，很多，也解开了我内心笼罩已久的阴霾和迷雾。

　　遗憾的是，一直到最后，蓝月亮，也没有直接说出他的真正身份。

　　“可是……不对啊。”合上书的时候，我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了美夜子。“按照蓝月亮的计划……你不会出现。”

　　美夜子无聊地看着我，道：

　　“这说明他的计划失败了嘛。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而已，能跟我的智慧相提并论？”

　　“可是……”我深深吸了口气，“蓝月亮的计划，是利用你自己的力量对抗你自己。如果他的计划成功，那么上帝游戏，就会变成一个闭合时间环，所有的世界都将脱离你的管制，将变成自由的世界……上帝游戏永远也没有终结的时候。而且，朱清云在最后，也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也配合了蓝月亮，所以才把队长权限给了蓝月亮。”

　　“所以，我说了……蓝月亮还不够聪明嘛。”美夜子无聊地道，“他的智商也就那个水平了。他得到了维特根斯坦之眼和宇宙魔方，的确能够知道第二轮上帝游戏直到最后的零点零零一秒前的所有事，可是，他终究还是算不到最后。你应该知道的，最后一秒到来的时候，游戏世界发生了什么。”

　　“斐天空……”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斐天空面罩下的脸，“斐天空……他摘下了面罩。”

　　“是啊。”美夜子点了点头，眼神困顿，“因为斐天空摘下了面罩，所以游戏世界毁灭了，蓝月亮想要把世界变成封闭时间曲线的布局自然全盘落空咯，因为，除了平凡世界之外的所有世界全都毁灭了。”

　　“为什么……”

　　“因为当时蓝月亮把六本世界之书都整整齐齐地叠在了一起，所以，游戏世界毁灭的时候，六本书也跟着一起被灭了，机械世界，僵尸世界，风情世界，美女世界，电子世界，自然也没有能够逃过一起被毁灭的厄运。”美夜子如实回答道。

　　“所以说啊，蓝月亮真没啥好吹的，也就那点智商罢了。”

　　我定定地看着美夜子，道：

　　“我能够问个傻瓜问题么？为什么……斐天空的面罩摘下，能够毁灭世界？”

　　“因为他的脸是黑洞啊。”美夜子突然笑着说。

　　“你难道不觉得，你这个对BUG的解释……难道不觉得会造成更多设定上的BUG么？”我忍不住开口。

　　“好吧，”美夜子扁了扁嘴，“那就给个能让你心安的答案吧，作为胜利者，你有权知道这个答案。这个答案，是连蓝月亮都没有猜到的。”

　　“朱清云一心一意想要策划极限弑神计划，可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都认为自己没有成功。但是，另外一个人却成功了。那个人，就是徐锋。徐锋打破了蓝月亮的布局，完成了极限弑神计划。这是他的布局里比较漂亮的一步。当然，是以人类的眼光下的欣赏水平。”

　　“当然，这个极限弑神计划并不是杀死蓝月亮……”美夜子道，“它只是打破了蓝月亮的布局而已。蓝月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杀死他。”

　　我的左眉忍不住跳了跳：

　　“徐锋……可是，在最后的时刻，徐锋的表现不像是还有布局的样子……而且，我们这里说的……是斐天空吧……”

　　“那还不简单，斐天空就是徐锋，徐锋就是斐天空啊。”美夜子道。

　　我的大脑就像是塞入了一颗猴赛雷：

　　“啊？”

　　美夜子笑着道：

　　“从第二轮上帝游戏开始，你们身边的徐锋和斐天空就不是原来的徐锋和斐天空了，他们的身份对换了。在第一轮上帝游戏的时候，斐天空就做了整容手术，变成了徐锋的容貌，而徐锋则将自己毁了容，戴上了斐天空的面罩。这么解释，你懂了吗，阿真？所以一直以来靠着所谓的灵感引导着你们的徐锋，一直都是斐天空，而真正的徐锋，则是从第二轮上帝游戏开始，就没有和你们说话的斐天空。”

　　像是闪电划破了我的大脑，我隐隐作痛的大脑里浮现出了一片亮光：

　　“徐锋，每一次使用概率操控能力的时候，斐天空都在身边……”

　　“对，你的记忆里应该藏着答案的。”美夜子含笑微微，“徐锋有着极佳的身手，而且不管是徐锋救你的时候啊，还是瞬间移动逃跑的时候，都有斐天空在身边。真正施展了概率操控能力的人，是斐天空。或者说，徐锋假扮的斐天空。这就是徐锋留下的最后一手了。”

　　我缓缓吐了口气，轻轻地道

　　“蓝月亮也已经预感到了……在他的记忆里，他提到了，他看不见斐天空的脸，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徐锋’在第一轮游戏结束的希尔伯特空间里删除了他是斐天空的记忆，但是‘斐天空’并没有。他一直以徐锋的大脑和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分身的一举一动，并且时不时给予灵感和指导。除此之外嘛，你们也被游戏世界的规则约束，最开始无视了一些音节和细节上的差异，当然，在第二轮游戏的时候，前有僵尸病毒进行容貌修改，后有电子世界的技术进行整容，徐锋的整容秘密，就更难被你们发现了。”

　　“斐天空摘下面罩，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游戏世界启动强子对撞机的信号，游戏世界，是被强子对撞机产生的真空泡，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扫过了整个地球，彻底被摧毁的。包括朱清云等人啊，六本世界之书啊，都是如此。不过，作为平凡世界的一份子，阿真你还是顺利逃跑了，你逃到了平凡世界，躲过了真空泡，所以，你是唯一的胜利者。”

　　“这个胜利者……我宁可不要。”我说道，“强子对撞机……可是，所有的强子对撞机，不是已经被摧毁了吗？通过搜索复制人帝法的记忆，蓝月亮知道了复制人帝法的确利用核弹摧毁了我们游戏世界所有强子对撞机的事。核弹是蓝月亮释放的，这不可能有假。”

　　“这也是‘斐天空’聪明的地方。”美夜子笑着说，“就连蓝月亮都没有发现，在核弹爆炸之前，强子对撞机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地点。”

　　“转移？强子对撞机足足有27公里，那么大的物体，怎么转移？”

　　“机会只有一次。”美夜子认真地道，“那就是你们一起对抗陨石的时候。复制人帝法前来轰炸你们，但是事实上，那一次的轰炸，是‘斐天空’在背后主使的，徐锋先让你们每个人闭上了眼睛听从他的指挥，然后再让你们站成一排，让他进行指挥传送，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你们所有人的光圈来传送强子对撞机。强子对撞机有27公里，当时你们传送人员算上初始队员和非初始队员，六个世界一共可以有42人，光圈半径叠加上限是28.56米，已经达到了要求了，甚至还超出了限制条件。”

　　“可是……复制人帝法说核弹轰炸是他制造的，复制人帝法不可能没有发现有人抢在他面前进行了核爆炸的情况。”

　　“没错，但是复制人帝法的确没有发现。复制人帝法袭击游戏世界的强子对撞机所在地点时，他的轰炸顺序是A、B、C、D，其中，A是你们一开始想要传送到陨石的聚集地点，复制人帝法一开始轰炸那里进行警告，是为了让萧晨等人相信陨石是真实的，帝法急切得想要阻止你们对抗陨石，反而会加强你们之间对虚假陨石的信任度。而D，则是强子对撞机的所在地点，只有在D地点，才有你们转移的强子对撞机，但是，徐锋策划的光圈逃亡顺序，却是A、D、E、C，其中E是新的强子对撞机安置地点。而ABCD这个轰炸顺序，是‘斐天空’故意利用自己的多个民兵被复制人帝法逮捕的方式暴露出去的，每个民兵说出一个地点，多个民兵组合起来就可以变成ABCD这样有序的轰炸序列。也就是说，复制人帝法自认为自己已经轰炸了所有的地点，但是他却忽视了自己的轰炸顺序。在A地点遭到了复制人帝法的核弹打击警告后，你们在逃亡过程中，暗中帮‘斐天空’完成了强子对撞机转移的计划。复制人帝法不知道这一点，朱清云自然也就不知道。而且，因为‘斐天空’是个哑巴，加上之前的表现一直路人化，所以蓝月亮甚至都没有检测他的记忆，这也成了蓝月亮计划环节里，最大的纰漏。当然，对于‘斐天空’来说，这也是一步险棋。只要蓝月亮稍微动动心，他发现这个秘密并不难……只不过啊，‘斐天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

　　“斐天空的存在感低？”我笑了笑，“不见得。‘斐天空’也是定时删除了自己的记忆的。蓝月亮可是扫描过他的记忆，可是却并没有扫描到。很显然，斐天空只在特定时间里才能恢复记忆。比如……满月的时候。就像狼人一样。所以徐锋才说，牙狼帮里藏着一只狼。”

　　我眯起眼看向了美夜子：

　　“会说出这样的结论，你好像不知道蓝月亮的记忆？”

　　美夜子微微一笑，一手托腮看着我，道：

　　“是啊，因为有一天，蓝月亮对我说，只要我不扫描他的记忆，总有一天，他会让我体会到失败的滋味。对于这种这么有趣的宣战，我怎么能不试试呢？我很想看看，他到底能够带给我怎样的惊喜。所以，我就满足了他，让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咯。”

　　美夜子换了一下二郎腿的叠加顺序，然后微笑着看着我，道：

　　“那么，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作为蓝月亮记忆的阅读者，可以告诉我蓝月亮的全部布局了。毕竟，我现在，只知道蓝月亮不知道的部分。我很想以人类的智力和心态，体会一下你能够带给我的惊喜。”

　　我深深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了蓝月亮在《平凡世界》世界之书里所讲述的故事，然后，缓缓开口，道：

　　“好，那么，我就告诉你这个故事。告诉你蓝月亮的秘密。此外，蓝月亮并不是没有洞察到徐锋还留有后牌，他也已经预测到了自己的布局的失败……所以，他才在游戏世界毁灭前，把平凡世界的权限交给了我，让我成为幸存者，获得了胜利。”

　　“嗯嗯嗯，愿闻其详。”美夜子连连点头。“继续说。”

　　“闭合时间线，这是蓝月亮的布局。”我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道，“蓝月亮的目的，是让整个上帝游戏七个世界变成一个在时间上封闭的世界，脱离你的管制，因为，蓝月亮发现，上帝游戏的规则，是存在着漏洞的。”

　　“他的布局是这样的：首先，蓝月亮把七个世界的队长权限全部拿到手，这样，他就可以变成八个甚至以上人数的队伍的队长。然后蓝月亮再利用宇宙魔方回到过去，把六个世界队长的权限分散出去，并且给予当时的杨建东普通队员权限，配合杨建东暗地里使用光圈，让杨建东以为自己是队长，然后，蓝月亮以平凡世界队长的身份，通过自杀的方式死在过去。这样一来，只要蓝月亮死了，那么按照上帝游戏的规则，队长死了，世界将毁灭，杨建东也会死。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蓝月亮死了，世界毁灭，那么过去的蓝月亮就不可能完成时间循环的穿越旅程。所以，这样一个悖论就诞生了，蓝月亮利用自己，将未来的世界和过去的世界叠加在了一起，世界只有一个，而蓝月亮却可以又死又活。蓝月亮这个队长死了以后，平凡世界世界可以不用毁灭，上帝游戏的一条规则，队长死了世界会毁灭的规则就不攻自破了。”

　　“除此之外，蓝月亮变成了八个人队员的队长，他回到了过去，把队长权限给了其他某个初始队员，比如说James或者徐彬或者谁都可以。再让他加其他队员，直到队伍在包括蓝月亮在内达到八个人为止，这样一来，哪怕是从未来的角度来说，在蓝月亮自杀之后，按照游戏规则，上帝游戏的最后队伍人数达到了七人，应该结束，但是因为过去时间轴上的上帝游戏还在进行，所以James不可能获得胜利，所以上帝游戏不可能处在进行又不进行的状态之中，于是这样一来，上帝游戏的第二条规则也被打破了。即队员人数达到七人时，上帝游戏结束这一规则。所以，受到了过去世界队员还活着的游戏规则的保护，上帝游戏就将永远也不会结束，就算队长死亡，就算队员少于七人，也不会结束。

　　“上帝游戏是要决出至少一个获胜者的，本来，被夺取了队长权限的世界应该毁灭，而得到了所有队长权限的蓝月亮，应该是获胜者，可是他却利用冒牌的你去告诉朱清云和徐锋等人，要先变成其他世界的队员，然后才变成队长，这样一来，蓝月亮就相当于同时是七个世界的人，这样一来，‘被夺取了队长权限世界就会毁灭’的规则也被打破了。到此为止，蓝月亮已经彻底摧毁了你举办上帝游戏根基的三大游戏规则。上帝游戏规则已经支离破碎。”

　　“最后，蓝月亮在过去的时间轴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上帝游戏就没有了最后的获胜者，本来所有世界都应该一起毁灭，但是因为‘队长死了世界会毁灭的规则’和‘队员少于七个人上帝游戏就会结束’以及‘被夺取了队长权限世界就会毁灭’规则都被打破，所以，‘上帝游戏没有获胜者和队长世界就会毁灭’规则，也就被打破了，因为上帝游戏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没有队长，队员人数可以少于七，甚至变成零的游戏。上帝游戏的规则全都粉碎，这个游戏，被‘剃毛’了。”

　　“这样一来，蓝月亮就把上帝游戏的基础三规则彻底打破，整个上帝游戏下的七个世界，全都脱离了你——美夜子的掌控，变成了完全独立的世界体系！七个世界的人，从此再也不需要参加上帝游戏，变成了自由之身，可以永远呼吸着不受到你美夜子阴影笼罩的清新空气。”

　　“粉碎上帝游戏的规则基础，打败美夜子你……这就是蓝月亮的真正布局。而付出的代价……是蓝月亮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