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管道尽头见牡丹
栖霞州州立机场，跨域航班候机楼。
楚秋仰头看着悬挂的正在播报实时新闻的巨大光屏。
俯视视角下，镜头对准了一个焦黑的深坑，从画面边缘的地貌才能看出这原本是一条道路。
“本台最新报道，在某机密部门和栖霞州警署的联手行动下，山林第六军事基地事件中潜逃的罪犯已被击毙，该消息经过宪法局双重核实......”
他在光屏前驻足许久，低声骂道：“你这个骗子。”
......
......
楚秋顺利通过安检，登上通往中央第三星圈的民用星舰。
他被分到了一间只有十来平米但是极其先进的单间，这比他住过的所有地方加起来还要舒适。
还有那张床。
楚秋肯定，如果允许的话，他能一辈子都躺在那张床上。
他想到了修理铺。
这样离开，修理铺不知会怎样。
或许林森会替他照料，他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对修理这行当也感兴趣。
但产权怎么办？
那位胡律师是个好人，或许能帮他处置妥当。
......
“......饮食区已开放，乘客可前往C12-C32区域自助就餐......”
楚秋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看了眼窗外，愣住了。
漆黑的基调，点缀着各种奇思妙想般的星辰。
他看过无数关于星际的影像，与他此刻所见有云泥之别。
钟楼街出身的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星空梦，小楼是最有野心的，她也做到了。
但谁能想到......只想在山林生老病死的楚秋第一个走出了东极。
但......真的很美呀。
……
什么样的美景也比不过一日三餐。
楚秋花了整整半小时才走到饮食区。
然后他才意识到真正的联邦生活该是什么模样。
在山林的大多数时候，他需要去抢还未出炉的一碗热汤面。但现在，他眼前摆满了供他挑选的食物，食物过了五分钟没被拿走会被推到厨余区处理，大多数食物都是这样的结局。
然而，他马上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钱。
饮食区竟然不是免费的。
他的钱已经花光了。
整整二十天旅途......难道只能喝免费的蒸馏水？
楚秋从C12区一直逛到C30区，突然发现前面异常热闹。
乘客们络绎不绝地涌入C31区，他们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年青。
C31区门口竖着块牌子：黑石军事学院一年级修学旅行聚会厅。
楚秋眼前一亮。
在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他果断混入人群挤了进去。
他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是：一年级81班的转学生，修学旅行之前刚刚入学。
他端了满满一盘食物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刚叉起一块腱子肉，便听耳边传来杂音：“不知道是哪来的土包子.......来来来，郁姐，坐！”
他手中的叉子顿了顿，头也没抬，自顾自埋头对付食物山。
黑石是联邦老牌A类学院，位处中央星圈，学员多是非富即贵......自然不可能有多少人在这种交际场合像他这样。
“郁姐，这次修学旅行恐怕没有人比你的分数高......或许，31班的叶隐？”
“分数不重要，有所积累才是关键。”
“郁姐毕业之后想去哪儿啊？”
“昊真，你怎么又问傻问题了，郁姐肯定是想去主战军团的指挥预备役啊。”
“对哦，郁姐的偶像是温言中将。”
“主战军团的指挥预备役哪里这么好进，能有一个驻扎军团的指挥预备役名额我就很高兴了。”
“郁姐又谦虚了。”
......
趁着喝橙汁的功夫，楚秋抬头扫了一眼这帮人。
毫无疑问这帮人是以那名叫做裴郁的女学生为中心。
嗯，的确是一个很有气质很大气的女生。
她的牡丹发髻和修长白皙的脖子给楚秋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也仅此而已了。
小楼之后，他的心只为姬黎儿留了一丝缝隙。
在C31区，楚秋又听到一个消息。
有个学生的猫走丢了，悬赏金竟然有一万。
感慨之余，他动了些心思。
他实在太缺钱了。
他也无事可做。
于是楚秋从C31区开始，企图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看到一只猫吗？”楚秋问。
“猫是什么？捕获等级33的生物吗？”同学A答。
“一位同学在星舰里丢了一只猫......”楚秋在做最后的尝试。
“卧槽，我要赶紧去通知老师，捕获等级33的生物会摧毁星舰的！”同学A鬼哭狼嚎地冲出了聚会厅。
......
“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看到一只猫吗？”楚秋问。
“对不起，我没看到猫，请问你是？”同学B答。
“楚秋，一年级81班，刚转来的。”楚秋企图结束对话。
“啊，那你一定认识82班的XX了，我们是老乡。”同学B才打开话匣子。
“对不起不认识。”楚秋答。
“那78班的XX呢？”同学B问。
“对不起不认识。”楚秋答。
“那XX呢？”同学B问。
“......”
......
“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看到一只猫吗？”楚秋问。
“看到了。”同学C看起来喝醉了。
“你在哪里看到了？”楚秋瞬间精神抖擞。
“看到你个头，修学旅行我没及格，回去就要被劝退，你还问我什么鬼的猫？！”在同学C暴走之前，楚秋赶紧抽身离开。
......
“同学你好，请问你有看到一只猫吗？”楚秋问。
“猫？没看到。同学，等下要一起去重力房吗？”同学D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
“啊......不了，我在找猫......”楚秋拒绝道。
“是吗是吗！那我们在重力房锻炼完之后一起去找吧！”同学D的脑子看起来被肌肉支配了。
“啊......还是算了......”楚秋再次拒绝。
“同学，那我们明天约个时间一起去吧！嗯？同学，你去哪儿了？”
......
楚秋得出结论，A类学院这种天才云集的地方真没几个正常人。
“同学你好......”短暂的整顿之后，楚秋再度出动，一万块的诱惑太过巨大：“......请问你有看到一只猫吗？”
“对不起，没有，请问您是？”楚秋这才发现他搭讪到的是先前有过一桌之缘的裴郁。
如此近距离之下，裴郁愈显光彩夺目。
“我是一年级81班的楚秋，刚刚转来的。”楚秋准备抽身，却听裴郁说道：“您在找胡同学的猫吗？”
楚秋稍稍停下脚步，问道：“对的，你有看到吗？”
“或许有看到......刚才我听到李同学似乎说起了类似的事情，他不知道去哪儿了，稍等一下。”裴郁说道。
楚秋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
“您的东西......”裴郁抬手示意，说道：“......这是您哪位长辈的遗物吗？”
楚秋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兜里的军牌掉了出来，挂在衣兜外。
“对的。”楚秋顿了顿，神色如常，将军牌塞了回去，说道：“这是我叔叔的。”
裴郁微笑道：“很少见了。只有联邦英雄在战死后不会被回收军牌，看来您的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知道是哪位......啊，李同学，你来了，刚刚你不是说到胡同学的猫吗......”
楚秋平静地看着裴郁和刚过来的李同学交流，衣兜里抓着军牌的手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楚同学，看来是我听错了。”裴郁充满歉意地说道：“帮不了您了。”
楚秋点了点头，目送裴郁转身，但转了一半，她又转了回来，笑语盈盈地说道：“对了，楚同学，我也是81班的。”
楚秋目送裴郁离去。
这个叫做裴郁的女生，方方面面都是如此完美，完美到楚秋总觉得她藏着什么。
至于最后一句话，是警告吗？
他离开了C31区，但他没放弃寻找那只该死的猫。
接下来五个小时，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两件事情：
一、正儿八经的星舰实在是太大了。
二、猫实在太能藏了。
楚秋回到C31区，这里对他来说是免费食堂。
进食之余，他仍然没有放弃寻找线索。
在C31区他从晚上九点待到了十二点。
“操他妈的重力房，我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就受不了了，不知道是咋了，过敏得严重。”说话的同学操着一口鼻音极其严重的病嗓。
重力房？
哦？
星舰对内部环境要求极苛刻，一般不存在能够导致过敏的过敏原。
所以......猫毛？
现在是深夜12点。
重力房还是有不少人。
从年纪和制服能看出他们基本来自黑石。
“啊，同学，你果然来了！”同学D举着哑铃再次出现，打着喷嚏，鼻子通红，更加热火朝天。
“你过敏了？”楚秋眼前一亮，问道：“在哪儿过敏的？”
“身体太虚弱了，需要锻炼！”同学D哈哈大笑：“哪里过敏？我想想，应该是举重房......嗯？同学你去哪儿了？”
举重房内还有七八个人，都在对着杠铃较劲。
只有一个奇怪的少年上蹿下跳，沿着墙壁不知在找着什么。
“我在找东西。”少年统一回复。
哦......举重房内其他人收起好奇的目光。
少年从排气管道口捡起几根淡色的细毛。
咔哒。
少年直接拆下了金属围栏，回头对再次投来的目光们解释道：“就像我说的......我在找东西。”
哦......其他人收回目光。
少年钻进管道，顺着足够宽敞的通气管道一路爬行。
喵......
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猫叫，精神一振，锁定方向，手脚加快了些。
嗯？
他的鼻子动了动。
这个味道。
好像是......血？
他放慢了速度，隐藏动静，无声无息地爬到了某个口子。
金属栏杆遮挡了大多视线，外头也是昏暗一片。
但血气毫无疑问是从前面飘来的。
还有一些小动静让他警惕。
瘆人的撕扯声。
轻微的撞击声。
咔哒。
就算楚秋再小心，拆下围挡的时候依旧发出了动静。
他钻出管道，悄悄落地。
眼前是一个储物室。
借着门缝外走廊的光线，他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背对着他。
那个人没发现楚秋，依旧蹲在那儿不知在忙活什么。
血腥味愈发浓郁。
楚秋无声无息地走近，借着一线冷光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裴郁？
紧随其后的景象让楚秋倒吸一口冷气。
噢我的上帝圣母玛利亚耶稣基督释迦摩尼真主阿拉。
......
......
楚秋不是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年。
钟楼街本身就是个极乱的地方。
几天前他自己就亲手砍下了那个无名机师的脑袋。
但他依旧被这巨大的反差惊得七荤八素。
任何不合理都有合理的解释。
一个内心隐藏着恶魔的天之骄女，遇上精神干扰药水会发生什么？
7.8%医用精神干扰药水在临床上用于外科手术。
当浓度超过50%后，就会在某个极端群体中风靡......楚秋在钟楼街的时候没少见过。
但其是可控的，除非浓度超过75%。
目前的裴郁是典型的症状，陷入幻觉、皮肤满是红斑、体温极高。
简而言之，裴郁玩脱了。
那只价值一万的猫......已经惨不忍睹，裴郁还在机械式地撕扯残骸。
楚秋刚准备爬回管道就停了下来。
裴郁这样子不用多久就会被发现。
然后呢？
举重房起码有五个以上的目击者看到他爬进可以通向这里的管道。
管道里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或许仓库里也有......他不确定刚才他有没有碰过什么东西。
靠。
短暂的思索之后，他首先停下了已经从残忍演变成悲哀再到恶心的这场屠戮，将这只可怜的小猫收拢到箱子里，擦去了肉眼可见的鲜血和毛发。
回头一看，卧在地上的裴郁正在抽搐，嘴角渗出白沫。
楚秋的嘴角扯了下。
没过多久，裴郁就会脱光衣服在星舰里裸奔......虽然他也挺想看看的，但天知道这会不会给他惹上麻烦。
他不能再惹上麻烦。
楚秋起身在仓库里搜寻，十分钟后，他找到一箱高度数白酒。
啵。
他打开一瓶，一只手扶起裴郁，直接把一整瓶白酒给裴郁灌了进去。
咳咳咳。
裴郁瘫在地上咳嗽。
撒了大半，肯定是不够的。
啵。
楚秋又打开一瓶，面无表情地抓起裴郁，又灌了一瓶进去。
裴郁趴在地上边咳边呕，呕吐声都显得虚弱无力。
啵。
楚秋打开第三瓶，这种事他做起来轻车熟路。
“不......不用了。”含糊不清的词组夹杂在呻吟声和呕吐声中。
楚秋放下酒瓶，黑石学生的体质就是比一般人好。
他抓起裴郁的脸蛋，撑开她的眼睛，眼球的红血丝基本褪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起码不会裸奔了。
啪。
裴郁虚弱地拍掉了楚秋手掌，倒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说道：“放开我，流氓。”
语气与几个小时前的端庄大气截然相反。
就在此时，楚秋脸色一变。
外面传来了对话声。
“昊真，郁姐来仓库区干嘛啊......”
“别废话，郁姐肯定是出事。”
“你怎么知道啊......”
“我就是知道！”
啪啪啪啪啪啪。
接连不断的开门声和关门声越来越近。
是来找裴郁的。
楚秋环顾四周，在角落发现一个衣柜。
他连忙把裴郁塞进衣柜。
“昊真，都没有啊......”
“闭嘴！”
声音已近在咫尺。
来不及回管道了。
楚秋打开衣柜，也挤了进去。
狭窄的衣柜里几乎没有移动的空间，裴郁难受地呜咽着。
楚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发现......万事皆休。
啪。
清脆的开门声。
“昊真......真不在啊。”
“等等！”
脚步声停住了。
“这里很奇怪。”
脚步声走进了仓库。
裴郁扭动得愈发剧烈。
楚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身体，幸好她还在不清醒的状态，不然衣柜肯定会晃动。
“酒气......操，这是呕吐物！”
两道脚步声围在先前裴郁的位置，让楚秋松了一口气。
“楚......秋......”声音幽幽而沙哑，仿佛是梦魇在耳后低吟。
楚秋转头看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蛋已睁开了眼睛。
目光游离，但绝对恢复了一定意识。
楚秋的目光凝住了。
裴郁混着酒气和某种旖旎味道的呼吸从他的指缝间吐出，吹拂到他的脸上，酥酥麻麻的。
少女独有的芳香不断刺激他的神经。
发髻上悬挂的牡丹蹭着他的脸颊。
但他只觉如坐针毡，眨眼间后背就被冷汗浸湿。
“楚秋......”声音微弱，但已吐字清晰。
哐当。
衣柜猛地一晃。
楚秋一惊，松开手掌。
裴郁直接从衣柜里滑了出来。
“郁姐！”
两道脚步声快速接近，倒在地上的裴郁被小心扶起。
“郁姐，你没事儿吧！”
“昊真......郁姐好像喝醉了......”
“别乱说！快，先跟我一起把郁姐带回去，不能让别人知道。”
楚秋紧贴衣柜，借着角度躲避视线。
脚步声逐渐离开。
啪。
关门声响起。
楚秋长出了一口气。
只要没被当场抓获......他相信他和裴郁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楚秋钻出衣柜，稍稍收拾了仓库，把酒瓶和衣柜上自己的指纹擦净。
他摸了摸口袋。
嗯？
他上上下下地寻找但一无所获。
口袋、裤兜、地上、衣柜里、甚至放着猫尸的箱子里。
到处都没有。
那枚军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在裴郁身上。
他的眼里掠过浓郁的杀机。
那个女人是有意偷走的，就在衣柜里的时候。
楚秋的脸色很难看。
同样的错误他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了两次。
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