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深渊

那晚陈易没有同上官玉喝酒,她丈夫要回来,她们很久没见了。上官玉买了酒回到住处,这是一间简单的居室,中央是客厅,月光就照在这里的地板上。左边是卧室,右边是卫生间。还没有开灯,只见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门咔哒一声锁上,她才开灯,那月光顿时不见了,也只是被掩盖了,怎样擦去月亮?

上官玉忙活了一天,现在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甚至不愿意去拿杯子。拿了就要往杯子里倒酒,还要端着或放在固定的桌子上,喝完了还要刷杯子,喝醉了还有可能把杯子打掉,这样就会弄的地上都是玻璃,要是踩上就会扎破脚,就要缝合,就要瘸着,她的父亲就这样。父亲说喝酒是能缓解疲劳的。印象里父亲总会喝大酒,满身酒气回来,倒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他已经很难受了,像被酒泡过似的,眼睛发直,身体发僵。

她满屋找瓶起子,却没找到。她没有不知所措,看桌子很牢固,就把瓶盖边缘卡在桌子的边缘,左手持瓶,右手捂在瓶盖上往下一按,左手顺势往下,按的瞬间发力用寸劲,瓶盖就开了。整个过程里如果力度太大啤酒沫儿会冒出来,有经验的从来不会这样,对于上官玉来说这是她从小就会的。小时候她看过父亲这样起啤酒,她感觉神奇。

等到父亲上班了,她在家里朝剩下的那几瓶下了死手,她早就计划好了。第一瓶没起开,她又放回原位,拿第二瓶,磕的桌子当当响,也没起开。第三瓶磕了几下听到漏气声,可是里面的啤酒被逛出来粘的满手都是也没起开,空气里已经混着酒味。第四瓶当的一声起开了,瓶口碎了一块,右手被划了一个口子,酒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她后退几步,睁着惊吓的眼睛,最后一瓶她没敢在动。她立刻想到要清理现场,甚至打开窗户通风。

当大家能喝酒的时候,她早已能够震场子,一群姐妹叫她玉姐。这之中有个女生说越看着文静,背后越是相反。这样的姐妹散了又有新的来,留下来的都不是因为酒。也有男生拥簇之,有的为她挡酒,有的因为她喝闷酒,有的被她喝跑了,有的像苍蝇一样靠近喝了酒的她。一开始还好,男的女的都单纯,喝不了的人会自动走开,过敏的更不沾边,酒可以拒绝好多人好多事。

人们谈论酒,自然会离不开女人。女人会遭遇这个,他们以为你到了一定时候就可以了。上官玉能不明白这些吗?身为心理医生她遇见过好多这样的女孩。病例多了,就出现一类和他们一样的她们。这一切令上官玉痛苦,因为无法像最初帮一个女生挡酒那样简单。她在这里挣扎,这些活生生滴血的痛苦吞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剐她。人们只会告诉你酒不是好东西,人类就是这样,只告诉你风险最小的,是你开始最看不透的,是你叛逆的,是你不屑于理解的,是你要琢磨的,是你要了解,是你受到了伤害或者躲避的谜底。

一瓶酒已经喝完,上官玉盯着地板上那月光照的地方,现在被屋里的灯持续掩盖,光里面看不见月光,光里面看不见光。为什么好多事情已经见光了还有人受到伤害?

上官玉又想起那个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无限复制的男的,那越分越多,多到最后你无法辨认男女,黑压压的全是脑袋,全是身体,全是噪声,凶神恶煞全是来抓她的。

月亮已经不留在窗前了,上官玉再一次失眠。辗转反侧。

“上官玉,上官玉,”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上官玉,上官玉,”

有人唤她的名字,轻轻地。

“上官玉,你怎么了?”

她回答没怎么。

“有事你说!”

“我不知道怎样说!”

“你要说!”

“我累了,我想睡觉。”

“你睡吧。”

上官玉闭上眼睛,集中一切夜的黑色,房间黑了,客厅黑了,窗外的灯光黑了,黑色在蔓延,扩大。她听见自己的呼吸,这种吸气呼气的力量使她渐渐平静,终于黑暗里有星星在闪烁。

痛苦能使人沉睡吗?上官玉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段时间里,她决定跑步,要不停的跑,要摆脱这种思考。她去跑,定了早一个小时的闹钟,她穿好鞋带着钥匙,耳机,跑在城市的街道上,清晨的街,车子很少。她跑着跑着,车开始出现——零星——无序——变多——有序。她听见音乐声。

她要使自己忙碌起来,一个老套的方法,一个刚需要此方法的人。可她跑不动,岔气,腿疼,不想动,想放弃,这只是第一天。第二天她又强迫自己跑,回来琢磨拉伸动作。第三天先热身……她可以跑的距离长了,她可以跑的速度快了,她可以跑的稳了,她去参加了比赛。这样使自己具有了奔跑的能力之后又感到空虚,那个问题又迎面而来,原来它在那里没有解决。它似乎变强了。

她给自己做测试,确认自己病了。她懂得好几种治疗方式,可过不了自己的坎儿。她要持续的给自己治疗一段时间。那些天她暂停营业。去想去的地方,吃遍每个地方的美食,在每个赛道上跑,给自己疏导。

那天她爬上一座山,无法看到地面,只见天的蓝色。她感到蓝色在燃烧。那一刻她知道问题的答案,痛苦能够使人沉睡。

此时上官玉依旧没有睡着,她感到冷。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她感到口干。要去喝水,可刚起来就感到晕,她慢慢地从卧室来到客厅,倒了一杯热水,只有热水。那冷一阵一阵的袭来,她双手烤着杯子的热取暖。

又是那个轻轻的声音说话了,“我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声音是——是那个十八罗汉!

上官玉觉得有什么爬到嘴边,伸手一摸,是鼻子里出血。

她意识到不好!踉跄的走到卧室打电话给陈易声音微弱的说:“我被尸蠕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