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妒魔女·肆 教堂与乌鸦(下)

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勉强能够算是友人。

之所以说是勉强,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没有频繁的往来,也没有什么社交上的聚集,就连卡门大教堂,卡特琳娜都很少去,少到数个月,甚至是一年才会去一次,因此,大多数纽加哥的居民,并不会把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也不会同时提起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卡门大教堂唯一的神父,也是卡门大教堂的所有人,在纽加哥人的眼中,这位老先生可以说是十分的和蔼,和慈祥,他用几乎包容万物的善意来对待每一位来到卡门大教堂的来访者,这位神父的随身物品很简单,一本有点泛黄的圣经,一个简单的急救包,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位神父先生很少会提及自己的过往,似乎他的过去并不值得被谈论,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学习了些许神学,然后来到这个教堂养老,毕竟神父这个职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的,尤其是在纽加哥,在这个地方,风险和机遇是对等的,一个神父,想要得到尊重,需要的不止是知识,还有铳器与血。

“你呢?说说你来这里的事情吧,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已经过了年岁的身体发出了抗议的声响,他站起身,拿着那本圣经,踱步到那银色的十字架之前,随后,转过身,站在那高台上俯视着卡特琳娜,把圣经放在了讲坛之上。

“不要摆出这种知道我要做什么表情,卡斯劳伦特,你就这么确定我来找你是有事情?”

“不然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卡特琳娜,你知道我的习惯,午后是在家里好好休息的时间,而不是在教堂之中躺着。”卡斯劳伦特翻开圣经,没有看,翻开圣经只是一个动作,一个标准的动作,在听取迷途的羔羊的祷告的时候,圣经是必须在场的。

“哎……”卡特琳娜叹了口气,“有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也不知道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句话你说过不少次了。”

“好吧。”

卡特琳娜站起身,走到讲坛之前,她拢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的面容显得更加端庄,也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更加虔诚。

然后,这位休伯伦家族最为崇高的女性,垂下了头。

“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对神明说?”卡斯劳伦特问道。

“我想对神明祈祷。”

“为什么?”

“我们构筑了整个家族的秩序,但是家族的人让家族的名誉沾染上了污浊,奥斯塔·休伯伦,他借着家族的名字张扬着暴力与欺压,这违背了家族的规则,他偷走了家族的财富,留下了家族的污浊,他带着他的罪恶去往了新城区,在今日中午被两个外来者杀害,没有全尸,他所窃取的财富已经被我们找到,但是这并不是我们需要的结果。”

“你渴望什么样的结果?”

“家族需要他的忏悔,他的赎罪,还有他的忠诚,忠诚已经不复存在,但他并不是死在家族的规则之中,他死在了外来人的手中,我们没有得到他的忏悔,但根据规则,我们需要找到杀害他的人。”

“一码归一码?”

“一码归一码。”卡特琳娜说,“奥斯塔·休伯伦是该死,但是他应该死在家族手中,而不是外来人手中,我在这几日已经犯下了两个错误,让一个人玷污了家族的名誉,让外来人杀了家族的成员。”

“这并不是你的错误,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闭上眼,说着,“你已经不是休伯伦家族的族长,你并不需要为此负责,年轻人犯下的错应该让年轻人处理,把一切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并不是你应该做的,神说,给予羔羊宽恕,不如让羔羊宽恕自己,宽恕并不是奢求谁来给予,而是应该由自己寻找,自己所认为的错误只有自己能够解开,迷途的羔羊啊,不要强迫自己行走在哪一条道路上。”

“他们畏惧的并不是休伯伦这个姓氏,而是卡特琳娜这个名字,休伯伦家族还没有一个能够接过旗帜的人,瓦伦纳、奥斯特洛、奥莉西娅、派尔博……哪怕是这些孩子都不能够扛起责任,他们没有一个‘锚点’,一个令所有人信服锚点,可是在这一个和平的时代,缺少混乱与冲突,是无法产生一位领导人的,必须要有一件事让他们成长起来,然后散发光芒。”

“你陷入了误区,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的眉头微微皱起,“太过于执着荣耀了,在你扛起铳器与规则的时候,他们顺从你的航向,因为那个时候你是正确的,你为混乱带来了规则,所以他们愿意追随你,这一条路并没有被锁上,年轻的人可以制定新的规则,每一个时代总需要新的变化,墨守成规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正是汉诺威的想法,汉诺威·切拉斯,他说过的……‘时代是发展的,我们需要跟随着时代前进,不能顺应时代和潮流的人注定要被世界所淘汰。’但是舞台只有这么大,必须站上去,才能够前进,在孩子们成长起来之前,我还不能够倒下,我必须撑起来,直到他们能够让自己名字拥有价值,是他们的名字赋予家族骄傲,而不是家族的姓氏让他们自傲。”

“这便是你的祷告吗?”

“是的。”

“神说,你的祷告是正确的,你并没有错误,你坚持了自己的道路,坚持了自己的守则,你带着你最初的规则并且遵守了这一份规则,神会原谅你,神说你应该清楚自己并没有错误,错误出自奥斯塔·休伯伦,你可以剥夺他的姓氏,你可以寻找杀害他的凶手,一码归一码,他的错误应该被处理,他的死亡也应该被处理。”

“我知道了。”

卡特琳娜·休伯伦抬起头,面无表情,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对着那银色的十字架比了个虔诚的姿势,不过,这一份虔诚也只是表露在了动作上,如果这个时候看向她的眼睛,会发现她的眼神之中没有半点尊敬,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份祈祷,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上一次这样的祷告是什么时候?”卡斯劳伦特合上了圣经,走下讲坛。

“不记得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问你们这些家族的高位者,这样的祈祷会让你们感觉好受吗?还是说,这样的祷告会让你们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不会。”卡特琳娜回答道,“这只是一种寄托,但是实际的效果肯定不怎么样,说白了就是做给自己看的,不论再怎么虔诚的信徒,得不到回应也会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更不用说在这里了,卡斯劳伦特,这里是纽加哥,是五十星,这里没有神明,这里只有恶魔。”

“太过于实诚也不是一件好事。”卡斯劳伦特坐回到了长椅上,片刻之后,他朝着一旁倒下,躺在了椅子上,把腿搭在椅背上,最后,他翻开了圣经,盖在了自己的脸上,至此,他说话的声音彻底被声音盖住了,变成了一种沉闷的声响,“至于恶魔的话……切拉斯和汉弗雷斯家最近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科芬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科芬名下的医院治愈了几个号称不治之症的病人,但又有好几个得了感冒发烧的病人病逝了,这几天有不少家属去闹市,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正在挑战纽加哥书写下来的规则。”

“家族总会认为自己的规则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这不是纽加哥需要的,纽加哥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规则,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规则,但家族们一定会抵制这个规则的诞生,卡斯劳伦特,快了,一个时代要过去了,几十年前的事情终将重演,这不过这一次,和我们没有多少关系了。”

卡斯劳伦特没有回答。

圣经下的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睡着了,胸口很有规律地起伏,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就睡熟了,进入到了梦乡。

“又装死。”

卡特琳娜摇了摇头,朝着教堂的大门走去,她披好大衣,脚步声在这个神圣的教堂之中发出回响,她没有任何犹豫,在这一次的祷告之后,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她推开教堂的门,只见在教堂之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辆凯迪拉克,防弹,而且后备箱容积很大,这就已经满足了实用性,至于外观和舒适度,说实话,这还是其次的,只要实用,并且安全,就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了,在轿车旁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撑着伞站立着。

那个少女长得很标致,绿色瞳眸,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修身得体的装束,在维持美观的同时也保证了身体动作不受影响,看见卡特琳娜出来之后,少女拉开了车辆后排的门,直到卡特琳娜坐到车内,少女才关上门,然后打开驾驶室的门,收起伞,坐进去。

“走吧,奥莉西娅。”卡特琳娜说。

“好的,女士。”

奥莉西娅·休伯伦扭动车钥匙,这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发出轻微的轰鸣,带着一份忧郁和一份未知,朝着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