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来龙去脉

众人一起围坐在篝火旁,此时他们正互相讲述着自己先前的遭遇和经历。当然,这可绝不只是为了单单满足他们彼此的好奇心,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亟待他们去解决,那就是弄清那晚将梁瞳救出陈仓的黑衣人究竟是不是石绍。

正如大伙儿已经知道的,都统郑畋及彭、沈兄弟其实并没有死,而他们之所以能逃出凤翔,这一切便还要从那日郑畋昏倒在城上后讲起。

两日前……

“快,快将都统大人抬回府中!”石绍心急如焚地朝赶来帮忙的吴毅他们吩咐道。

于是,吴毅赶紧带着几个军士,一起将都统郑畋抬回了刺史府。

城下李昌符抬头一瞅,他见郑畋这会儿已然倒在了城头,原本大喜过望的他也曾动过立刻攻城的念头,可也不知怎的,这时他却偏偏将那赶来帮忙的吴毅错看成了沈明。这一来确是因为吴毅与沈明身量相当,若是光看背影的话,倒也确有几分相似;这二来嘛,当时城上人来人往,吴毅就只背身侧脸在那城垛间这么一晃,便也就难怪会让多少还有些做贼心虚的李昌符看走了眼。

李昌符一下子犹豫起来,他倒不是担心郑畋会怎么样,而是他知道,那沈明素来勇猛过人,这要是真把他给惹恼了,那对方还不非得玩了命地和自己死战到底。更重要的,若是有沈明在,那他大哥彭远是不是真像刚才石绍所说的那样已经死了,这一点便也就有了疑问,他担心别是对方还在城里给他设了什么圈套吧。虽说自己眼下人多势众,可李昌符心里明白,他带来的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只是站脚助威的,根本就指望不上,而剩下的那些新军则是否真堪大用,这也还只是个问号。若是两边真动起手来,胜负姑且不论,但这苦头他肯定是少吃不了。思前想后,最终李昌符便也只得权且先罢兵回营,待自己想出个万全之策后,再带人回来收拾城里的那帮家伙。

这边石绍见李昌符终于撤兵了,于是他便也匆匆赶回了府中。

“都统大人怎么样了?”石绍焦急道。

此时,郎中徐谨正在榻旁为郑畋把脉,而沈明则扶着他大哥彭远也正同样焦急地守候在一旁。之前便已说过,当郑畋昏倒在城上时,沈明则正在城下让人为他大哥重新包扎伤口,根本就没在跟前。而也若非彭远担心城上有变,这才忙又让吴毅赶了回去,恐怕也就不会有后来阴错阳差地把那李昌符给吓一跳的事了。

彭远本就失血过多,伤口也未能痊愈,加之刚才这么一折腾,此时有气无力的他上阵作战肯定是没指望了。别说是开弓射箭了,恐怕就连马都已是骑不得了。而他边上的沈明这会儿则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倒也就罢了,可眼下伤的偏偏是他大哥彭远,沈明又怎么可能还跟个没事人似地去全力拼杀。而此刻都统郑畋又是生死未卜,这下可真是叫石绍有些急红了眼。

“唉,此时若是曹兄能在这里该有多好呀!”石绍不禁在心中默默叹到。

“徐郎中,都统大人究竟怎么样了?”

郎中徐谨慢慢转过身来,随后朝众人轻轻摇了摇头。

“唉,方才大人气血攻心,虽说已将那瘀血清出,却也是元气大伤,加之大人本还旧疾缠身,只恐眼下一时半会儿难有起色呀。”

众人听完,一个个不由得长吁短叹。

“徐郎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了吗?”彭远脸色苍白道。

郎中徐谨又在那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见彭远此时也正脸色煞白,于是忙又起身过去替彭远把了把脉。

“徐郎中,俺大哥情况如何?”沈明在一旁催问道。

徐谨慢慢直起了腰。

“唉,让老夫怎么说呢,其实彭大人和都统的病倒也并不难治,只是说白了,二位大人都还差同一味药引子。”

“哦,什么药引子?徐郎中,你快告诉俺,只要能治好大哥和都统的病,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俺沈明也一定想办法去把那药引子给你弄回来!”

可郎中徐谨却是泪眼汪汪地朝沈明摇头叹道:“唉,沈大人,老夫所说的那药引子……乃是‘时间’呀!”

“啊?”

不错,彭远及都统郑畋的伤病全是需要靠时间来慢慢调养的,可眼下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而那正在城外虎视眈眈伺机夺城的李昌符,也是绝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时间的。

就在这时,郑畋在榻上慢慢苏醒过来。他微微睁开双眼,朝自己周围瞅了瞅。

“诸位……”郑畋小声唤道。

大伙儿一听忙回过头来。

“啊,都统大人,您醒了!”

石绍等人赶紧围了过去。

许久,郑畋终于有气无力地再次开口道:“石大人,城外情况如何了?”

“大人,时才那李昌符已经收兵回营,眼下城外一切正常,大人不必担心。”

可郑畋却是含泪摇头道:“唉,对方不过罢兵一时,他们很快……很快就会再回来的。”

这些石绍他们自也明白,可眼下城中兵力有限,他们又已被对方团团围住,纵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郑畋见身旁众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于是他忙咬着牙吃力道:“唉,真没想到,如今事情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想来都是我这老朽无能,才害得你们大伙儿一起受此连累,我悔不当初……悔不当初没有听彭大人你的劝告……唉,现如今这凤翔已是四分五裂,我实在是愧对陛下,有负圣恩,再无脸去面对君王了……呜——”

说着,郑畋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大人,大人切莫悲伤,眼下我城中尚有人马千余,不如趁此刻对方松懈之机,咱们一起从东门杀出,护着大人前往太和关与曹兄会合,如此或还可挽回颓势。”石绍忙上前劝道。

“对,没错,咱们大伙儿一起冲杀出去,俺就不信李昌符手下那帮乌合之众还就真能挡住咱们的去路!”沈明忙也起身呼应道。

可郑畋听了却是急忙止住哭声。

“不可!想对方大举而来,眼下其势正盛,我军则猝不及防,早已兵无战心,倘若凭城据守,或还可抵挡一时,但若弃城而去,纵使能突出东门,想必走不了多远,那身后的追兵就又会再赶上来,到那时势穷力竭,众皆休矣!”

郑畋虽言之有理,可这下却也是叫身旁之人一个个又耷拉起脑袋。

“唉!”郑畋见状则接着说道,“看来如今便也就只剩这一个法子了。”

众人一听忙又抬起了头。

“大人,什么法子?”

只见郑畋躺在榻上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这才开口道:“唉,如今……如今只有用老朽这残躯,或许还能为全城将士换来一线生机。”

“啊?!”

众人闻言不禁大惊失色,随即一个个赶紧在郑畋榻旁跪倒下来。

“大人何出此言,如此大人岂不是将弃我三军将士于不顾?”石绍慌忙道。

“是呀,大人切不可有此轻生之念,还请都统宽心,卑职等定当舍命保大人出城!”

说着,彭远忙瞅了瞅身旁的沈明。

“好,大哥,俺这就去准备。”

说完,沈明便要起身出屋。

“且慢!”

郑畋却是忙拦住了沈明,随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众人一瞅。

“大人,您身子不便,还是躺下说吧。”

“是呀,都统大人。”

可郑畋还是一个劲地想要坚持坐起来。无奈,最后石绍也只得赶紧上前,从后面扶住了郑畋。

“诸位……”郑畋吃力道,“老夫自去岁骆谷关前临危受命以来,尝殚思竭虑,夜不能寐,只为有朝一日能匡扶社稷,重整我大唐河山!可眼下一年的光景已经过去了,老夫非但没能驱逐贼寇,反而损兵折将、丢土失城,甚至就连这凤翔一地也即将不能保全……各位,你们想想看,纵使老夫今日逃出这凤翔府,可我又还能再往何处栖身?即便能苟延残喘一时,可老夫又还有何颜面再去拜见君王?终是我这无能老朽之过,辜负了陛下圣恩,更愧对天下苍生,还望诸公能成全于我,便叫老夫今日再做这最后一次主吧!”

“大人……”

众人闻言俱皆哀叹不止。

“诸公勿悲,只怪老夫当初有眼无珠,竟一直未能洞察那狼子野心,这才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事到如今也只有老夫一死,那李昌符才能安心放诸位出城,届时你们便将老朽尸骨交与那贼子,之后……之后你们大伙儿便也离开此地,各奔前程去吧……”

言罢,郑畋忙低头在身边找寻起自己的宝剑。彭远一瞅大事不好,急忙让沈明过去先一步将那宝剑抢了过来。

“大人不可!不可呀!”

“是呀,大人,万万使不得呀!”

而就在这争抢间,郑畋却忽觉眼前天旋地转,未等众人将他扶稳,他便已再次昏倒过去。

“啊,都统大人!”

郎中徐谨忙快步上前替郑畋诊脉。

“徐郎中,都统他究竟怎么样了?”众人关切道。

可还不待对方为郑畋将脉把完,旁边彭远却也不知怎的,一下子险险栽倒在地。

“啊,大哥!”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屋中之人顿时乱作一团。

“这可不成,再这么下去咱们可就真的完了!”石绍忙开口道,“快,沈明,你先将元德兄扶往隔壁屋中,少时我便叫徐郎中过去,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是!”

于是乎,沈明赶紧和吴毅一起将彭远搀了出去。

这边石绍忙又询问道:“徐郎中,都统如何了,要不要紧?”

只见徐谨屏气凝神,在郑畋腕间微微按压着二指。很快,他便像是摸到了什么似的,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大人他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实在是禁不起折腾了。”

石绍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说着,石绍忙又转过身来对一旁的手下吩咐道:“你们全都留下,一定要照顾好大人,有什么事就赶紧到隔壁来找我,听明白了没有?”

“是,还请大人放心。”

说完,石绍便马不停蹄带着郎中徐谨一起赶到了彭远屋中。

彭远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渗血了,徐谨忙为其重新上药,包扎好了伤口。石绍则在一旁来回来去踱着步。

“石大人,小人已为彭大人止住了血,伤口也已都处理好,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了。”

石绍看了看榻上的彭远,在轻轻点过头后,便又继续踱起步来——他还在为大伙儿究竟该如何脱身而发着愁。

“绍兄。”彭远在榻上轻声唤道。

石绍一听,忙快步来到对方跟前。

“元德兄。”

“绍兄,看样子眼下我已是出不了城了,我不想拖累你们大伙儿,之前那李昌符不是就一直喊着想要抓我嘛,如此便让我留下好了,你们赶快带着都统大人杀出城去。”

“啊?大哥,这怎么能行!要留的话,小弟陪你一起留下,怎能叫大哥你自己……”

“是呀,元德兄,我们绝不会把你留下的!”石绍忙也开口道。

可彭远却摆了摆手。

“你们不要再犹豫了,趁着眼下城外人马松懈,你们赶快带着都统大人走吧,不然晚些时候怕是咱们大伙儿谁也甭想出去了。”

“元德兄……”

“大哥……”

彭远忙又瞅向沈明道:“好兄弟,快别哭了,以往大哥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看来也就只能等下辈子咱们做兄弟时大哥再慢慢还你了……记住,出城后你们便一路向东直奔太和关,路上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都统大人的安危,听明白了吗?”

“大哥,小弟不走,小弟要留下来陪你一起……呜——”

彭远则一边淌着泪,一边又用力拍了拍沈明的肩头,之后便转过来对石绍道:“绍兄,想当初你我兄弟三人聚义宣州,一起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这一路上风风雨雨总算是走到了今天,不想眼下却要就此分别了,今后沈明及都统大人就托付给你和曹兄来照顾了,但愿有朝一日你们能荡平贼虏,也就算是替我彭元德完成了一桩未了之心愿……”

“元德兄……”

“大哥……”

边上吴毅、徐谨听了,也是不禁潸然泪下。

“元德兄,只怪当初我善恶不明、忠奸不辨,这才一直被那贼子蒙蔽双眼,错怪了元德兄你的一片赤诚,石某我……我实在是对你不住呀!”

“绍兄……”

彭、石二人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元德兄,你放心,此次石某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大伙儿全都平安离开此地的,绝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

说着,石绍忙奋然起身。

可话虽如此,石绍却也明白,眼下他们已被对方团团围住,若是硬闯,难免会碰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此时彭远及都统郑畋还有伤病在身,所以他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才行。

“可究竟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石绍不由得再次踱起步来。

“绍兄,不要再犹豫了,你们还是赶快出城吧,不然那贼子……”

“哼,都是那个该死的李昌符,俺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沈明则在一旁咒骂个不停。

就在这时,石绍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了!”他将手一拍道。

只见石绍忙又快步来到彭远榻前。

“元德兄,时才我在城上与那李昌符周旋时不是曾对他说,那日都统遇刺,元德兄你为了保护大人已然伤重不治而亡。”

彭远轻轻点了点头。

“想来刚才都统在城上昏倒,那李昌符肯定也已瞅见,如此咱们何不将计就计,索性诈称大人已死,然后再以发丧为名,给他来个‘瞒天过海’!”

“哦,此话怎讲?”

石绍则冷冷一笑道:“哼哼,总之这次我定要叫那李昌符‘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