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回到家时,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小买部已是一片狼籍。方伟业还在翻箱倒柜的倒腾着,老人坐在门口的地上伤心地流泪,怀里小心的揣着一张相片,皮包骨头的手掌颤抖着紧紧的捂住胸口,生怕被那个不孝的儿子强抢去。

她冲过去扶起老人,轻轻地说道,“别怕,我在呢!”

然后便走到他身后,冷冷地笑道,“没用的,你找不到的。”

男人被那冰冷的笑声吓一跳,一个激灵跳起来,伸出大掌往前一掴。

“是你把钱藏起来了对吧!死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你老娘都没管过,小心我下次把你卖了换钱。”

猛烈地冲击力使她身体倒在地上。她苍白的面容上露出惨淡的微笑,嘴里渗出的鲜血来不急擦拭。外面站着围观的邻居,他们观望,议论,比划,批判着男人的可恶拙劣。可是,为什么从没有人能站出来为她制止呢?他们同情的眼神,打报不平的唇齿,只是让她雪上加霜罢了。

她低着头,失心地喃喃自语:只有十天了,十天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方伟业见她一动不动向个死尸般坐着,一股恶气冲上心头。他猛地抓起她的衣领,好像轻易就拎起的一只小猫把她悬在空中,然后狠狠扔在货物堆里。架子上的东西沙沙的掉下来砸在她的头上,她闭上眼睛,尽管疼痛她还是得忍受这一切。她忍着,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和无穷无尽的悲伤。

这时,老人颤抖的双手碰着一叠皱巴巴的零钱递到男人的面前,哭着说道,“你……你拿走吧!不要打了!”

“奶奶!”她叫道,这是老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怎么可以!以后,老人要怎么生活?不行,她绝对不会同意。她站起来一把抓住老人的手示意她收回,可是,那双苍老的手指慢慢而又坚持的挣脱了出来。

“拿来吧!”男人双眼发红一把强抢过来,塞到衣兜里,笑呵呵地甩手走了。经过门口时,他不耐烦的赶走邻居,像一只骄傲的公鸡宣示自己的胜利。

“方琪!”陆海站在学校门口,远远的看到她,便大声叫着。引来身边的人回头看了看,然后又各自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了。

破旧不堪的教学楼上粘着即将结束生命的粉块零零落落的露出一个个灰暗斑块,就像走到尽头的老人脸上干扁皱折的老年斑记录着岁月的沧山泱水。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旁迎风站着的少年,醒目而又生机勃勃。

她一早就看到了,只是那悲凉的自尊心促使她躲开了那双迫切的眼睛。

她从容不迫地走过去,可是陆海已经开始大步朝她走来了。

“哎,你太慢了吧!都快上课了!”他手里递过来一瓶牛奶,洁白而又可爱。

“给你!”他快速地把牛奶塞到她手里,迅速收回手,然后转身退到与她并排的位置。

“谢谢了!”她装作很自然地放在书包里。

"今天下课等我一下吧!"

“有事?”

“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地小声说着,微微的香草味在散发在鼻尖,弥久不去。

她仿佛看到了一片大海,蔚蓝透明得发亮,海浪柔柔地拍打着礁石,惊起了正在小憩的海鸥。

她想念那片宁静平淡的绿色,想象那从山崖消失的感觉,在天与地最接近的地方伸手便可以撑出另一片天地。,

她曾经也拥有过这样的天和地,那是比现在更加广阔的世界。那样的美好,如今只能压缩成小小的薄薄的纸片深深的埋在心底了。孤独仅仅是为了那个怀念,没有值不值,只有明确的存在与失去。

冰凉的流水带来了新的气息,被践踏的草地又长出了嫩芽。一切似乎都是顺其自然,合情合理,却在某个角落躲藏了一个无法诉说的黯影,步步为营地向着四面八方膨胀伸延。只为了触及那深灰色的另一个身影,另一种形状。

…………

他过告诉她,攀岩,其实是另一种生活形态。当你悬挂在半空时,就会有一种特殊的强迫感,它热烈而又凄厉地逼近。你会觉得自己是在走向地狱路上,其实生命就是本着这样一个过程而来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回家,她拒绝他拜访她家的要求。她说,你不会想看到的,他们也不会理你的。所以,就到这吧!于是,他们相互道别,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再见了!明天见!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可是,碧霞万里的天空是无穷无尽的空旷与虚无。一切似乎早就预示了一场梦的悲欢离合。

最后一次给那个男人进药了,今天一切都将结束。她看着最后一颗药沉入水底,黄色,淡黄,最后与水融为一体。早晨,男人毫无顾虑地喝下茶几上的水。突然,剧烈的疼痛穿透心脏,他突暴的眼珠仿佛在大声地呐喊着,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死了,老人和她悄悄的将他埋在坟地里。老人沉默着,这是他必然的结局,一切皆有因果。而她却是另一种心境,因为她知道方琪已经回来了。

她奔跑着回到家,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女孩。女孩微笑着,似春天里最灿烂的花朵。黑色瀑布般的长发,映衬出她洁白无暇的面容。女孩笑着说,嗨!我回来了!

她跑过去抱住女孩,这是她如此思念的记忆,现在她们可以回到过去那个快乐的日子了。“这两年你过得好吗?方琪。”

“你呢?小西,这样的日子一定很难为你吧!谢谢你了!”

“不会,现在我们可以回到过去了,是吧?”她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叫小西。这是女孩把她捡回来的时候给她取的名字。她们曾经在山间她蹦跑,玩耍,女孩的笑声爽朗轻快传遍了整个世界。她一直凭着这段记忆存在着,尽管她知道自己即将消失了。

她是世上仅存的形兽,孤独寂寞的生活让她憎恨自己的存在。可是,当女孩把她从潮湿的山林里领回家后,她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女孩害怕父亲,常常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只敢抱着她在房间角落里哭泣,她心疼她的疮伤一心想要帮助她。开口告诉女孩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她让女孩出去躲两年,她会解决一切的。可是她没有告诉她,形兽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千变万话的样貌是它们独有的特点,却是最后的一击,是玉石俱焚的毁灭。因为想要很好的伪装一个人,就必须把面具戴在心上。而面具,难戴,也难脱。

方琪回来了,男人死了。结局如预计般完美,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变慢,力量正在一点一点从体内抽离。她逐渐缩小,回到最初的姿态,无力耷拉在地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少年的轮廓,可她并不记得是谁了。意识在失去。

她听到方琪悲伤的哭泣,撕心裂肺地叫着她的名字,小西,小西!她想,自己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呢,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字。

后来方琪遇到了陆海,她并不认识他,却被他温暖的笑容和细心的关照所感动。他们开始约会,逛街,看电影,送她回家。他第一次到她家,看到的却不是他从前想象那般破碎陈旧。他现在在女孩的眼里似乎也不再扑捉得到那一抹夹杂着希望的忧伤,她变得如何的陌生。当他看到房间里那张小小的照片时,里面那只小兽却让他有了熟悉的感觉。

她从身后抱住他,温柔地说道,那是小西。我最好的朋友,帮了我很多很多。我用一生都难以回报。

她悄悄地靠近他的耳朵,神秘地说道,小西其实是一只怪兽。你瞧,它的前腿上有几块小小的突出骨结……

陆海脑袋里突然一片混乱,想起曾经那个昏暗酒吧里的故事,想起自己悄悄捞起她的衣袖发现的奇怪的白色骨结。他感到海水铺天盖地地向自己涌来,他就要窒息了。他挣脱方琪的手,一口气跑到了山顶。心脏剧烈的跳动,让他大脑暂时封闭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此时他一无所知,世界只剩下空虚突兀的心跳了。

陆海往下看到一只白色小兽正在悬崖下逃窜,他想自己应该抓住它的。于是,他跨出步子,迈进了无可挽回的深渊。

江越川一直作为旁观参与其中,他只能意识到这点,这个女孩是卯兔的前身。

集中意念,将思绪扯回。毕竟他是一代魔君,强大的能力使卯兔的回忆与他的意识轻易分离开,他试图自己的思想控制卯兔接下来的意识。

山崖底下是无比恶劣的环境,极阴极寒的条件下,形兽难以抵抗。再加上本身求生意识不强烈,仅存一线气息的性命更难挽救。

江越川在这里找到了跳下来的卯兔,此时,它不再是人形,意念流失使它原形毕露。不错,原形还是之前所见的兔子精。

接下来,只需唤醒它,让它的记忆中有他的存在,就可以减少现实卯兔的敌意了。

可是,卯兔的意识如此微弱,必须再找到那个叫陆海的男孩才能让它回魂。

由于男孩只是普通人类,高强度冲击或许他已经尸骨无存了。但活要见尸,死要见鬼。

轻身一跃,轩辕魄凌空巡视了一圈,在山崖半腰突出的岩石上发现了男孩。庆幸,尸骨完整。他过去扛起男孩,回到崖底。

将男孩平躺在地面,输了一点气息给卯兔,很快它就醒了。

小兽看到男孩的尸体时,悲伤的掉下了眼泪,扑在尸身上瑟瑟发抖。

……只愿来世再遇吧!江越川轻声说道。

他带着小兽将男孩的尸体埋了,小兽突然扑在他的脚下。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虽然没有预料之中的喜悦,但结果是可嘉的。

清风之下,一个翩翩俊郎的男子,一只满眼哀伤的小兔,一人一兔守护着一个崭新的坟墓。有人说,山下有冤魂。有人告诫小孩千万不要靠近山崖,会被怪兽抓住的。可谁明白,底下只是藏了一颗破碎的心。

于是,这就成了卯兔脑海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而现实中也呈现了同样的情景。被救出来的双兔纷纷醒来,匍匐在一个男子的脚下。对于恩人,兽比人更懂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