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操……”

一双筷子飞来,打到她的肩上,然后掉在面前。她低低头看了看鞋子,还好,没脏!继续往屋里走。

突然,她察觉到身后巨大的压迫感,但她还是无动于衷。然后,头皮地撕扯把她生生地拽到地上,冰冷的地面紧紧吸附着她的背脊,脊梁骨仿佛破碎般疼痛,但很快麻木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她撇见方伟业兴奋扭曲的面孔,他眼球里的血丝如死灰般复燃,鼻孔狂暴地吐出急猝的呼吸,脖子上暴出的如毒蔓般的血管,无不在宣誓着它们残暴的统治与剥削。他粗糙不堪的手腕牢牢的将手下的黑丝缠绕着,拉扯着,生怕这是一条随时要溜走的大鱼,把手中的木偶任意摧残。

她麻痹的大脑只剩下一句话:方棋,别回来了!别再回来了!

……

早上,她从柜子底下翻出来个灰白色的帽子,大概是妈妈以前的帽子吧!她把帽子稍稍拉低了些,正好遮住发红的发际线。

经过客厅时,方伟业还在沙发上睡觉,她端了杯凉开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她鄙夷地看着他越来越黄涩的皮肤,暗暗想到:快到了!就要到了!方棋,你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再等会儿,再坚持一段时间,坚持住!

……

“你昨天去哪了?我上来就不见你,以为你瞎逛迷路了呢!找了大半天。”陆海突然冒出来堵在楼梯口前面,双手插在兜口,眉头一皱,有些生气地责问道。

“有点事先走了。我留了字条的。”她望着背对亮光的模糊的身影说道。

秋天的早晨不再是八点钟的时候就出现热烈娇艳的太阳了,阴沉的云朵迟迟不肯散去,阳光也只好从偶见的缝隙里偷偷窥出世界。

“看到了啊!但是,你能不能写清楚点。你写的什么,谢谢你,再见!有谁这样写留言啊!这分明就是遗言啊!”其实他不笨,他也明白那张字条的意思,但当他爬上来看到空荡的山顶时,突然升起了失落的感觉。然后便看到吹到一边去的字条,鲜明的歪歪扭扭的字体立刻让他想起了那双怅然若失的眼睛,于是他又担心地找了一遍。

他无奈用手摸了摸额头,这才注意到她今天戴帽了。

“今天很冷吗?”他疑惑地问道,刚才的气愤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额,还行!只是有点感冒了!”她慌忙压低帽沿。

“啊!不会是昨天弄的吧?”

“不是,晚上着凉了而已,小事。上课了走吧!”她匆忙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想快点躲过这疑问的眼睛。

可当她从身边走过时,他的心嗑噔猛烈地撞击了一吓,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下课了,外面开始喧闹起来。大概是昨天被打得太疼了吧,她觉得混身酸痛,没由来的发困。

终于,挨到了放学。她决定中午不回家了,已经和外婆说过中午有活动不回去了。方伟业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家的,所以她白天不用担心外婆的。说来奇怪,每次被方伟业打后第二天就自动恢复了。可是,今天早上除了身上擦破皮的地方复原了以外,头皮还是发红的,身体也很疼。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有种不安的感觉。难道,她要回来了?

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想着,不行,我还没做好!还不能回来呢!

“你怎么样了?”陆海经过她们教室时,忍不住走了进来,问道。

“没事了!”

“那你不走吗?”

“我再呆会儿,我想晒晒太阳。”

“哦!那我陪你吧!我正好有点冷。”他往她旁桌一坐。

“唉,你不用这样的!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冷了!怎么,你还霸占阳光吗?晒太阳可不能收费哦!”陆海趴下来,沐浴在阳光下。

“……”她无话可说了,只是但心自己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正午的太阳比起往常显得愈发的浓烈,温暖的阳光在时间的煎熬里逐渐升温,海澡般柔软的头发露出了金灿灿的芳华,世界一片寂静。万物在温存的秋日里安静地候着,风悄悄的卷走了几片枯黄憔悴的梧桐树叶,无声无息,寂寞安详。

……

陆海好几天都没来学校了,那张涂满了各种颜色墨水的书桌上清晰的出现了深深的窟窿,这是他的书桌吧!她在没人时找到了这张躲在教室角落里的桌子,靠着窗,正好可以看到那满目疮夷的梧桐树和树下成堆的枯叶。

她低着眉眼,看到那用刻刀挖出的小洞,里面似乎有些什么。她掏出铅笔小心地将它挖出来,是一张很小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很小的字体,却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去写。她艰难地读完了整段话,要知道对于她来说念字其实是极为困难的,就像要硬把一块冰方在火里,它只能化为水然后蒸发掉,却始终不能与火融为一体。

当您回头和我道别的时候,我看到了您眼里的泪水包裹着的决绝。那一刻,我知道您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我知道的,那是您用灵魂去追求的梦想,失去它生命就是一个空壳。那就让我来承受吧,只要您找到了它,那就好。希望一切顺利。

……

她找到了他,在白天还在营业的酒吧里的角落。他独自喝酒点歌,头发乱七八糟的,衣服邋遢的挂在身上。

嘶哑哀伤的歌声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刺刀,一寸寸戳破他和她的心脏。他们与利剑对峙,与刀剑搏击,却是在一步步更深的走向刀口,最终头破血流,体无完肤,同归于尽化成渺茫的尘土。

那一刻,她的泪水无法流出来,但是她心里的坚守如决堤般崩塌,干涩的眼睛让悲哀肆意占领。她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一旁像一片羽毛般悄然无声。他知道是她,也很好奇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自己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啊!可是,他们谁都没开口说话,不是不想,而是悲伤的气氛已经告知了对方一切真相。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么?”终于,他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听过一个故事么?当一群羊在阳光下吃草时,它们是幸福快乐的。而一头老牛经过,它们好奇地抬起头看,那时还在低头吃草的那只就显得格外的孤独了。”他娓娓道来,潺潺的流水声从耳边滑过,空旷的寂寥是落日的红。

他吸了口气,接着说,“你看这间酒吧,白天几乎没有人光顾,可是一到晚上就变成了灯红酒绿的闹场。这里,还遗留着昨晚人们宣泄哭泣的梦想的碎片。你看到了吗?满世界都是。它们在哭泣啊!真的。”他突然激动得站起来,惊恐地指着地面。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蓦地坐下垂头丧气地说着,“你知道吗?三天前,一队攀登客在阿尔卑斯进行徒攀时,一块岩石突然脱离了,连同人一起坠下了三千米深的山崖,连尸骨都还没找到。”

“唉!命运总是捉弄人的,即便是我们也都无法知道自己几时会遭到生命中最大的劫数。”

“可是,那是他呀!他是那么的勇敢坚强,桀傲的他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一次头,哪怕是最亲爱的人他都选择了放弃,他决绝的走向那个梦,那是他倾尽一生所换取的梦。但是,现在怎么可以就这样偏离出去了,回不了头了,再也不可能了!”他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把头深深地埋在屈着的手臂里。

她看见他湿润的眼角闪烁着光芒,无限美丽却很悲凉,那是梦想的离殇,灵魂的哀悼。于是她深吸一口缭香的水果味啤酒,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听说过异兽吗?”

他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她,她的眼角下方隐约可见一颗淡淡的黑痣。以前怎么没发现过,难道是自己真的喝多了?他揉揉眼睛,说道,“额,好像听说过的。但那是老一辈的故事了,似乎是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

她继续说,“是啊!四十年了,消失了好长的时间呢。那是一个奇怪的种类,它们每天都在寻找着希望,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希望是什么样子的呢?它们穷尽毕生去寻,寻到的却只是接踵而至的厄运。人类的世界容不下它们,于是它们只好自寻出路,但仍是躲不过无休止的捕杀。有人说它们伤人,可是它们并没有什么错,它们只是想维护梦想而已,生的希望,存在的意义。仅此而已,可还是容不下,无法获得原谅呢。”

他呆呆地望着她干净忧伤的眸子,就像说不清的故事,参不透的禅。

她嘶哑的说道,“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人生就是有太多的纠葛牵攀,可有限的生命里容不了那么多的烦恼。你所承受的疼痛,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已,它早就存在了,只是迟到了。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她两眼放空地望着前方,其实自己不就是因为做不到,放不下才会像现在这般活着吗?梦想,究竟是什么?能够强大得夺走人的思想与灵魂,这会是自己苦苦追寻的东西么?

他们离开酒吧时已经天黑了,回头看看野人部落四个大字开始幻出炫目的彩光,劲爆的摇滚将那首落寞的<存在>深深地掩盖,吞噬在汹涌澎湃的沸腾中。他们默默地离开,走远。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天已经黑下,他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不用了。再见!”她急匆匆地走了,今天方伟业应该会回来,她必须赶紧回去看看外婆了。

“好吧!再见!”他声音低低地说道。

“方琪!”他在她走了十米后不自觉地叫住她。

“啊?”

“谢了!”

“没事,别客气!我们是朋友。明天见!”她微微一笑,挥手再见。

“明天见了!”他双手使劲的在空中挥动着喊道。

悲伤的秋夜,降下薄薄的细霜,包裹着即将逝去的生命。在这孕育万物的土地里,地心的溶浆喷薄而出,暖化着地底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