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活下去

龙泉花园,某单元14楼西户。

白裙少女光着脚,像小黄鸭一样坐着,上身则有些懒散地趴在矮矮的茶几上。

她用左手翻开姓名栏写着‘顾小兮’的练习册,右手捏着一支笔盖是粉色兔的圆珠笔,时而苦思冥想,用兔子敲敲脑袋,时而恍然大悟,在作答处奋笔急飞。

写到中途,她突然像受惊的小兔子,慌张地摆正姿势、坐得笔直。

顾小兮偷偷地往灯亮的厨房瞄一眼,轻舒一口气。

呼~

还好,妈妈没在。

她立马得意地眯起乌溜溜的眼睛,柔软的身体像一滩水,又在茶几上趴下去,还顺着下伏的姿势,把习题册和兔子笔拨到一边。

哼哼。

只要妈妈不在,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只要妈妈不在,作业什么的也根本不用写!

只要妈妈不在,我可以晚睡,我可以赖床,我不用吃讨厌的东西,我不用听她的唠叨,犯错也不会挨打……

想着,乐着,开心得脑袋一晃一晃,可某一时刻,顾小兮倏然表情一滞。

她乖乖坐正,伸胳膊将笔和本拿回,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

乌溜溜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

妈妈还是在这里比较好。

有妈妈的管教,我就不会像数学老师一样,驼着背,一点也不好看;

有妈妈的管教,我每次作业都能得到满分,同学和老师都会夸奖我;

有妈妈的管教,我早睡早起精神好,营养均衡很漂亮,她会常常提醒我以免我忘记重要的事情,她也会大发雷霆打我手心,免得我又犯错误,伤害到别人,伤害到自己……

妈妈。

妈妈。

我错了。

你出来吧。

泪珠‘啪叽’一声摔在桌面上。

顾小兮泪眼朦胧地看向厨房,看向浴室,看向书房,看向卧室。

灯都在亮着,妈妈究竟躲在哪间房子里呢?

还是说——

她看向客厅正门。

妈妈出门买菜,稍后就会回来?

说来也巧,正当她盯着门发呆的时候。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登时,璀璨的光芒,在她那对泪汪汪的眸子里,滴溜溜地划过一圈。

顾小兮面露惊喜,慌忙用手背抹抹眼泪,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拧开保险,抓住门把手,往下一摁,朝外一推。

嘎吱。

门打开。

外面没有什么妈妈。

只有一位气质不俗的大帅哥。

“不是妈妈……啊,你是对面公园的大哥哥!”

少女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紧跟着,她勉强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根食指点在洁白的额头上。

霎时,她如同人偶一般,木然僵在原地。

林辰收回手指,神色有些凝重。

他来时路上,早就用神识彻查过这户人家,知会了屋内详情。

可当他亲眼看见,客厅沙发上摆满麻雀、乌鸦、青蛙、白兔等各式各样的,被掏空的小动物尸体时,还是略感不适。

更诡异的是,那些动物本该空荡荡的体腔内,如今密密麻麻地蠕动着一只只硕大无比的蚂蚁,一如少女曾经要送给他的那只。

“小动物的尸骸,应该是在裂头犬吸食生机后,被她捡回来的……”

林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念头不断,“可这些异种蚂蚁,又是从何而来?”

正琢磨着,下一刻,他神情一松。

“倒也无需烦恼,反正搜魂过后,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这就是为什么,他特意将少女弄昏。

以林辰元婴级别的神念,自然能轻易隔空探查其他人的记忆。

可若是不打算伤害到被搜查者一丝一毫的魂魄,最好还是先让对方意识昏迷,避免引起反抗。

他上次在火车上先定住婴儿,再神识搜魂,也是出于这种考量。

这是一个单亲家庭。

客厅雪白墙壁上高挂的全家福,被撕去一块,只剩笑容灿烂的母女二人。

这天早晨,母女俩有些手忙脚乱。

“妈妈,要迟到啦!”

“还说呢,都怪你昨天夜里作业拖那么久才写完,为了教你,我也没睡好。”

“可妈妈也有错,谁让你忘定闹钟…”

“不许顶嘴!”

帮女儿弄丸子头的年轻女子动作一停,揪揪近在手边的小耳朵。

“呀,妈妈你虐待我,我要告诉老师!”

“呵呵,等你迟到,看你老师教训谁。”

“妈妈对不起,求求你,快送我上学吧~”

川流不息的马路。

红色的小汽车,开得很憋屈。

“妈妈,前面那辆车慢悠悠的好讨厌,我们超过去!”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一直在打闪光灯,可他根本不让行。”

“唉,该怎么跟老师解释呢,妈妈,我可以撒谎吗?”

“喂,别放弃呀,你亲爱的妈妈找到机会了!”

左转,加速,右转。

风驰电掣间,红色汽车超过前车,并重回单向直行道。

成功啦!

母女俩正高兴地单手击掌呢,下一秒,她们就从后视镜中瞥见,被超的黑色SUV猛然加速,加速,加速——

嘭!

一瞬间,天旋地转。

红车侧翻,一头扎进道路右侧的绿化带里。

“小兮,小兮!”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别怕,别怕,妈妈在!”

少女满头鲜血,丸子头散乱,纤柔的发丝被血黏成一绺一绺。

她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幸好没等多久,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就将她揽在其中,拥抱得紧紧的。

“妈…妈…”

少女疼得话语支离破碎。

她抽出鲜血淋漓的手臂,无力而努力地搂住妈妈的腰肢,也抱得紧紧的。

她好害怕。

嘭!

可还没等她从妈妈嘴里听到‘不怕不怕,痛痛飞走啦’这样一如既往的抚慰声,外面那个庞然大物,就再次撞击过来。

嘭!

嘭!

嘭!

接二连三的撞击声。

不知何时起,少女抬头一看,发现妈妈已然不成人形。

妈妈一定很痛,但她没喊没叫。

她只是…

只是趴在自己耳边,一直,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从一开始的吐字清晰,到最后只剩干裂的嘴唇上下翕动,哪怕气若游丝,她一直坚持重复着:

“小兮,别死,活下去……”

“别死,活下去……”

“活下去…”

“活…”

“妈妈!”

顾小兮孤零零站着,看着妈妈的血肉和自己的躯体被医院拉走,她咧嘴嚎啕大哭。

“妈妈,对不起……”

“小兮……”

“小兮死了……”

“小兮没能活着……”

“妈妈死了……”

“妈妈想让我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我想听妈妈的话,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