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母亲（修改）

林青没想到，第二次见到张敏的妈妈闻惠，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

女儿躺在冰冷的柜子里紧闭着双眼，再也喊不出一声妈妈。三十多年没见过的儿子，被怀疑是伤害女儿的凶手，让警方给抓起来了。人就在这栋楼里的某一处。

闻惠看着女儿，眼睛里流露出的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疑惑。她紧紧地抓着身边的老伴，嘴巴蠕动着，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盯着“熟睡”种的女儿。

林青没有催她，转身走了出去。

李德海这个名字，他和张敏的关系，就是闻惠告诉他的。

闻惠还记得当年离开李德海父子的那一年，李德海才四岁。小小的人僵立在父亲的身边，紧抿着嘴，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母亲，没有掉一滴泪，没有喊一声妈妈。

闻惠甚至怀疑过，李德海知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和他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闻惠还说，其实对于李德海这个名字，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可公公坚持要起这个名字。他希望自己的孙子能成为一个德性像大海一样宽广，心胸想大海一样能够容纳一切，做一个心里永远只有太阳，不会被乌云遮盖的人。

闻惠业曾这样期待过。或者说，除了这样期待，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有人说，女人只要当上了母亲，就会知道怎么做一个母亲。因为打从怀上那个孩子开始，女人就已经进入到一个母亲的状态了。闻惠也曾是这么认为的。

但事实上，无论她怎么努力告诉自己，要和那些女人一样，安安稳稳在家当一个妻子当一个母亲，可她就是不做不到。

在闻惠生下李德海后，在她被不知缘由的乌云笼罩着，始终无法走出来后，老同学的一句话，让她生出了奇怪的念头。

如果她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个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小娃娃，换一个环境，不是作为李德海的母亲，而是作为一个叫闻惠的女人，那片乌云会不会自己就飘走了？

离开那个家，是闻惠意料之外，却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闻惠的公公和婆婆是很开明的人。在李德海断奶后，他们就同意闻惠去更大的城市闯一闯。只要她还记得这个家，记得她有个儿子就行。

那个时候的李德海才14个月大，断奶也不过才4个月，刚学会颤巍巍地跑起来，学会咿咿呀呀地说一些短句子。看着闻惠离开，他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只是扁个小嘴，没有闹着要妈妈。

但抓着爸爸的小手，始终望着母亲离开的方向，不肯转回来的小脑袋，还是能看出来，他在等妈妈。

闻惠就在拐角处偷偷地看了好久，看到她快赶不上火车了，才哭着跑开。

闻惠本来就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即使是不短的孕期也没有让她和这个社会脱节。新的工作很快就变得得心应手，和新的同事们也打成了一片。

但是到了晚上，她就会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儿子那张睡脸总会浮现在眼前，会忍不住哼起哄儿子睡觉的时候唱的童谣，然后不知不觉间在哭泣中睡过去。

她每个月都会按时把工资寄给婆婆，感谢他们帮忙照顾小孩。自己只留很少的一部分。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过年回家的日子逐渐临近，闻惠想着儿子大概能有多高，会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就兴奋地和同事结伴去逛商场。当然，她没有忘记要给公公婆婆带礼物，还有被她留在家里的丈夫李永昌。

李永昌是个普通的工人，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手艺在工厂里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一切都是那个公公教给他的。

当时闻惠离家工作的时候，李永昌也动过跟着走的心思，但是已经升为人父的他。被公公叫到屋子里教导了好一番，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要说那个时候闻惠对这个丈夫有没有感情，答案是肯定的。

虽然两个人是通过人介绍认识的，但李永昌对她很好，还会偷偷攒私房钱给她买礼物。一开始还只是一些护肤品，但也比别人用的好。后来出了手机，李永昌竟然还攒钱给她买了一个3000多块的手机，那是他要攒上几年才能攒到的钱。

那是一个白色的女式揭盖手机，是当年的最新款，把身边的同事羡慕得不得了，直夸她有个疼她的好丈夫。

丈夫虽然不擅长表达，但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在心里。可要说在什么时候那份感情变得淡了，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闻惠的工作越来越忙，职位越升越高，节假日变得越来越少。她已经很少有时间给家里打电话了。

而被夺走的时间，她不是在和客户讨价还价，就是在和领导辨明事理。渐渐地，想儿子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在李德海过三岁生日的时候，闻惠第一次有了必须回一次家的念头，就不顾领导的阻拦，直接交了请假条就回家了。

闻惠清楚地记得三岁的儿子看自己的眼神。那是在看一个陌生的阿姨地眼神。

婆婆教他要叫妈妈，他也只是乖乖地叫了妈妈，但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看到妈妈时会展现出来的兴奋。就连闻惠把准备好的遥控汽车送给他的时候，他也很礼貌地道了句谢，却没有急着拆开。

儿子被公公婆婆教得很好，比任何一家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明还要懂礼貌。三岁的李德海在闻惠的面前背诗歌，组装玩具，研究她买来的遥控汽车。那一整天就像是文艺汇演一样。

闻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做李德海的母亲，更没有资格继续当这样一个家庭的成员。她看李永昌的眼神里，也渐渐地多了几分愧疚，对公公婆婆的大度更是无地自容。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这两年在外面她都做了些什么？

每个月她都会把工资里的钱取出来一部分汇给家里，也会在公公婆婆生日的时候寄一份礼物，打一通电话。可除了这些以外呢？

或许就是在那一天，闻惠有了想要离开这个家庭的想法。她总觉得在这个家里，自己就会变得无限地渺小，甚至是可有可无。

再之后离婚的事情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李永昌除了那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以外，没有再做挽留。

闻惠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那个家。

她本来以为这样的自己不配再拥有一段婚姻，也不配再当妈妈，但命运似乎就是喜欢和她开玩笑。一年后，她遇到了张敏的爸爸张严。

他是她曾经的客户，他邀请她到自己的公司里来。

那个时候张严正在经营一家小型的外贸公司，生意做得还不错，每个星期都能送走4个高柜集装箱。他能给闻惠更好的发挥空间，也能给闻惠更好的待遇。

而且自从闻惠“擅自离岗”后，公司里的领导就有些不怎么待见她了。换工作就是顺其自然的一件事了。

在闻惠的帮助下，张严的公司也确实越来越好，越做越大。

但也招来了一个祸害。那是张严的表亲，说是有门道帮他安排南美那边的销售渠道，还说他会先去打点一下。

就是因为轻信了这个表亲，张严背下了巨债，公司也不得不关门。正当他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是闻惠把他拉了回来，也是闻惠给了他信心。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闻惠竟然会答应嫁给他。

婚后，闻惠回到了原来那家公司，张严也找了一份工作。两个人本本分分地还着债，小日子也随着张敏的出生有了新的盼头。

有了李德海的经历，闻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去养育这个女儿，不论工作多忙多累，她和张严都没有向各自的家里伸过手，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一路走了下去。可只要看到女儿，闻惠总会忍不住去想那个儿子。

其实闻惠并没有要刻意向张敏隐瞒，这也让小小的张敏一直期待着能和那个哥哥见面。只是闻惠没想到，张敏早就和李德海取得了联系，还维系着不错的关系。

可是……

“不会是德海做的，绝对不会。他不会那么对敏敏，绝对不会！”

“我见过那个孩子，他绝对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虽然闻惠辜负了那个孩子，但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没有一天不在惩罚自己。而且敏敏也不会做什么让那个孩子……讨厌的事情。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查清楚，敏敏的事一定不会是那个孩子做的！”

林青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只是一会没见，他们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很多。他想，或许这就是身为父母的人，会有的样子吧。

他很想就这么附和这对父母，但他不能这么做。

“我向两位保证，这个案子我一定会差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