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越一关

黄刚的这一提议,于公而言非常合理,既然这件事情解决不了,偏又干系重大,那就上报松良稷,由后者来决定如何处理。

没人会说黄刚这是在躲避责任,反而要夸他一句思虑周到,老成把稳。但李澈却清楚,黄刚除了这层用意外,还有把自己拉下水的打算。

之前松良稷就已经和他点明了,门内不满南海这边战事的推进速度,有意责罚飞星游斗阁里包括松良稷在内的一些领头的元婴修士。

黄刚有打算让李澈亲赴前线,这样只要李澈清剿海族的进度同样缓慢,那他们就可以去说“并非我们清剿迟滞,实是海族顽固,前线的李澈也很清楚,他是掌教弟子,总不会虚言以告吧?”

李澈要真没办法,只能站出来说话,那些负责考评的人见了,不免要考虑到李澈的身份,说不得再次去评估该如何处措前线将士。

至于说担心李澈来了以后,真个雷霆一般推进清扫海族……黄刚亲在前线坐镇了四十余年,说实话,还真不觉得这有可能,与其担心这一点,倒不如做些别的有用事。

偏颜师派他李澈来此,是为重塑自己在门中的印象,有些事务,有些职责,那是真不好去推拖,反而要主动承接,积极一些。

此乃阳谋,李澈不得不认。

“就该如是去办!”他暗叹口气,真也有些无奈,谁也没想到上任执事不到一个月就碰见了这种大事。

属实有些开门不利的意思。

黄刚颔首,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提议道:“那咱们就现在?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有耽误,影响到整个战局我等却承担不起责任。”

“不错!”曹明涛表示赞同,取出来一片竹牌,指尖灵力汇聚,代为豪笔,唰唰唰写下了整件事情的大概具体,最后在底下署名戳印,递给了李澈。

李澈同样利索,浏览了一遍内容后,取出来了银穗岛岛主戳印,盖上后还了对方。

曹明涛嘴里吹啸了一声,不旋踵天边就飞来了一头羽毛锃亮的灵禽,尖喙短吻,红头绿身,一簇尾翎乌黑发亮,煞是灵动。

此鸟双翅扑腾有力,双足却瘦长瘦小,让人怀疑能否撑住其身,俯冲之下,叼了竹牌就振翅高飞,冲入了云霄,不见身影。

曹明涛看众人目光有些许好奇,笑着解释道:“弱足翎雀,西面那边洲陆常见的一种传信鸟雀,因双足细弱,成年后无法站立,只能飞行至死。”

“但此雀飞行速度极快,比之金丹修士也不逞多让,我早年游历时见了,便养了些许,以备需用。”

众人恍然。

“西部洲陆老夫亦不曾去过,倒是长了见识,”黄刚笑呵呵一句,这才问道:“我们先回银穗岛?等飞星游斗阁回了消息,我们再决定如何处理罢!”

随他而来的人等一一应声,齐齐遁空飞起。

李澈却叫住了银穗岛诸众,询问道:“人手全部收回来了么?”

章济华等人应声。

“所有人收缩防线,固守营地,济华随我回去,丁、己两队的张弘业、裘双云帮忖照看下戊属区域,全线戒备,直至我下令。”

李澈厉声吩咐。

章济华一听自己被叫了名字,心情大振,带头高声应和。

吩咐完毕,李澈才带着章济华跟上了大部队,一齐回往银穗岛。

行水兽穿踏海水而行虽然方便,但论遁速,却比不上修士自家飞遁,只不过是个把时辰,一行人就回到了银穗岛上。

李澈作为岛主,立马就对章济华道:“给黄师兄、曹师兄等人安排好落脚的居所。”

却不再多说,详细的自有章济华去安排操作。

李澈拱手道:“两位师兄,前线阵地,条件不佳,还请将就,李某仍须再闭关一会儿,便不奉陪了,旦有要求,找济华便好。”

两人摆手,表示理解,让他自去便好。

李澈再与章济华叮嘱了几句,先行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居府内。

他阖上门开启阵法,烧水烹茶,略作休整后,坐到了蒲团上,却并没有立马开始打坐修炼,而是宁心静气,调理气息。

问心关的影响着实不小,即便到了现在,李澈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气息不顺,且这次实在凶险,是在他与人斗法时候毫无征兆出现,所幸这次面对的是“稍弱”一些的海族,下次如果碰上了修为手段都不弱于他的对手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澈顿时有些后怕。

这让他不禁回想起当年颜师与他授业时候所说,跨越问心关的根本办法,就是要“以己为本”。

问心,即是要道心圆融,身念通汇。

从没有什么一定正确的破关办法,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只有最切合自己的想法才能够让自己安定下来,所谓“问心”即是叩问我心,问上一声,我到底想要什么?

百般千般,诸般目的就是要让自己认清楚自己,切忌去钻牛角尖。

而他所遇到的几种问心关里,对于实力的渴求其实在修真界是最为常见的,因为随着修为的提高,本身代表着自身战力的等对提升。

绝没有人会随着修为增高,一身本事反而落下了,区别只在于不同个体之间增幅有所不同罢了。

而每个人对此看法都很不同,如何破关亦有差别,有人觉得修炼的本质追求便是一身法力,愈加坚定了心思去追逐。

也有人醒悟过来,法力不过是修道的附属产物,不应该舍本逐末,最终将视角重点拉了回来。

当然,也有人想通,法力也好,长生也罢,不须强求,不可执念过深,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便可。

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以己为本……”李澈喃喃念叨了一句,忍不住自言自语问道:“对于力量……我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

他一时迷茫,思绪飘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怎么询问自己,但一整日夜的奔波与拼杀后,倏然松落,令他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变得昏昏沉沉。

“道心圆融……”

李澈思路放开,不去主动导引思考,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忽然这四个字在一堆纷杂的念头里浮了上来。

他并未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些奇特,随意盘坐在蒲团上,眼皮半闭半阖,眼珠子虚焦,似乎沉浸入了某种状态之中,似睡非睡,似醒却又非醒。

“道心道心……向道之心?我为何会向道呢……”

思绪飘忽,蓦然将他带回了幼年的那一日。

自己在酒楼门口乞食,临江城镖局内的几个恶汉因为一个小二不小心撒了菜饭而大打出手。

就在连酒楼掌柜都要难以幸免的时候,一个持剑的侠客仗义出手,将三人教训了一顿,最后抛下银钱与杜绝三人寻仇的狠话潇洒离去。

那时的他虽然年幼,但这江湖豪侠的身影却深深烙在了他的眼瞳里,满心念念的,只有向往。

这个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之前被禹台运的月灵无离反魂术所控制时候,由于背离了自己的本心,日西坠在眉心泥丸藏而不出。

后来经由宋嵇的开导,回望自己选择练剑的初心,这才重新将之召出,一剑斩裂了月灵无离反魂术与自身的勾绊。

当时看来,这只能说是他为何会去习剑的启发,然而此刻回想来,却与力量、法力的追求似乎也有意思关联?

李澈双眼空洞,呢喃自语道:“我本是游街小乞,食不果腹,衣衫褴褛,每日所念所想不外乎是吃得饱、穿得暖,哪里还会去想其他?”

“也正是当日那名侠客,让我生出了习剑的念头,希冀自己能与他一样仗剑行侠,梳理所遇不平之事!”

“这背后其实也正代表着我对于力量的态度,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去一味追求,而是在有正当诉求的前提下去追求。”

李澈空洞的眼神中蓦然闪现出一丝明悟,思路更像闭塞的水闸被打开,但却绝不是狂涌直泄,反像是涓涓细流,滴答滴答流淌,无比自然与顺滑。

“这个前提,往小了去看,说专指仗剑行侠也没错,但往广了去说……只要满足我心我意,那么皆都合情合理。”

“这些我所依仗的前提,不亚于一盏盏的明灯,让我不至于在力量的海洋中迷失自我,坚守本心!”

问心关本就将球随心随意随性,只要能叩问本心,得到令自己了然的答案,那么自然而然就能跨越过去。

李澈经此一念,原本仍有些起伏的气息立时平稳了下来,法力在体内流转无比舒畅,毫无滞塞,尤比之前方才出关时候更甚,通达由心。

他却还不知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反复吟念适才所得,一遍又一遍,铭刻入心。

直至某一刻,李澈忽然回神,却发现自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一片玄而又玄的环境之中,周边光线扭曲,空无一物,只在自己正前方有四座一座比一座还要高的大山。

他嘴里喃喃念道:“临门冲槛无路行,忧渴燥焦心难定。走龙骑虎非我愿,一意只求守心清!”

李澈吟罢,目光遽然越过跟前这一座大山,提腿一步跨出。

山岳千丈,他身却只有八尺余,明明不成比例,但这一步跨去,眼前虚幻扭曲,却一下将其甩在了身后,只剩下跟前三座大山。

叮……

正自体悟,颅腔内忽然传来了一声玉铃震响,毫无征兆,转瞬将他惊出了神。

房间内,李澈蓦然睁眼,恍若沉水窒息得救后的人一般,猛长吸一气!

“呃……”

剧烈喘息不止,李澈咽了咽喉头,待人整个逐渐平复,这才细细体味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他松紧了下拳头,适才真实而又虚妄的感觉令他无所适从,甚至有眼下发生的事情都是虚假的错觉。

李澈回想起方才见到的四座不知名山岳,一家就联想到了自己所遇到的四重问心关,心忖道:“莫非这四座山岳分别代表着一重关卡?”

他稍作沉吟,感受着体内法力流游比之前还要顺畅几分,心中欢喜不尽。

“果真如此!我已跨越了一重问心关!”

他的修为早已到了金丹境界的极致,再要想进一步已无可能,如果贸然炼气,只会自然而然就开始突破。

眼下唯一能让他在修为上更进一步的,只能是跨越问心关,且并非是单纯表现在法力深潜上,还是以他人身为本,似这般行气走脉,对于天地灵粹的感应愈加敏锐的方面上。

李澈因祸得福,安然跨过一关,心情颇佳,一身起伏的气息也早已稳定了下来,在蒲团上静静整理回味片刻后,起身来到窗台前饮了一盏茶。

“唔……”这时候,他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外头明月高照,不禁哑然,自语道:“原来我闭关已有一整日功夫了?”

李澈走出房门外,来到高台底下的客厅内,寻了一个执事弟子问道:“章队长呢,可已休息?”

虽然知道北面的回应应该没有那么快,但他还是想问一问情况。

执事弟子行过礼,回道:“前线师兄弟们都在据守防线,章队长昨日忙了整日整夜,分配物资与人手,尔今才回访歇息。”

“整日整夜?”李澈一怔,又问道:“自我等回转,已经过去了多久?”

执事弟子也知道他回来后就去了闭关修炼,回道:“今天已是第二日晚了。”

“我原来已经闭关了快两日一夜……”李澈一惊。

执事弟子问道:“岛主可要让我去唤一声章队长?”

李澈摆手,拒绝道:“且算了,由他休歇吧……我来问你,飞星游斗阁那里可有回应?”

“不曾!”执事弟子摇头。

这么久还未回复,看样子此事果真不好处理……李澈心说一句,知道也许还得等候几日,说不定就连松良稷也拿此事没有办法,真回信门内去请示了。

他点了点头,变又回了房内,左右无事,便顾自开始祭炼伤痕累累的牛角大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