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面见颜师

李澈一步一步踏着阶梯上行,脚下虽然稳妥,但他心里却无比忐忑。

“方才那一声唤听不出喜怒,颜真人究竟是要拿我怎么处理呢?”

“如果问我要那万兽山的宝贝,我又该怎么办……”

“万一要把我拿问……不对,若颜真人决意如此待我,之前绝不会如此和善,还拍了宋师兄来解救我……”

这自不是李澈心理素质不过关,却是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人,而他又做过了哪些混账事。

思绪流转间,人已经来到了寰霄星宫大门外。

墙上精雕细琢的墨玉壁画再次入眼,李澈心里生出一丝久违之感,恍若隔世,甚至略觉有些不真实。

“师兄请进,真人已经吩咐过了。”门口值守的小童拢袖,环着双手,抱着拂尘微微躬身示礼。

李澈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吐而出,提步走进了大殿内。

啪嗒啪嗒……

前方斜出的飞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气清神秀,俊雅过人,下颔三缕长须,浑身透着一股与天地协调的从容不迫。

李澈只扫了一眼,没敢放肆,恭恭敬敬拜首,道:“见过掌教,请掌教责罚!”

颜开霁没有立马开口,而是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颜某非是你师了么?”

李澈已经预想好了颜真人开口都会说些什么,但就是没料到这一句。

这一句话的声音略沉,然他心中却不禁一松,一甩衣摆,双膝跪地,“咚”的一声重重磕了一头。

“请老师责罚!”

颜开霁打出一股气劲,淡淡道:“起来吧。”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柔和托力,将自己轻轻扶起,李澈眼眶不知怎么就有些发热。

“责罚你?你何罪之有?”颜开霁反问道。

这个问题李澈在脑袋里早已不知想过多少次,没有一点犹豫,一字一句就道:“弟子瞒报身份,恶害宗门利益,更致使本门成为他人笑柄,罪已致死,请您降罚!”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沉了下来。

“太宽泛,要我治你死罪,那你也得说清楚瞒报了自己什么身份,恶害了宗门什么利益,”颜开霁摇头。

“至于说成为他人笑柄……这你却不须担心,那些人想看颜某出丑,远要比想看本门出丑来得殷切。”

李澈正色道:“弟子本是伏罗派弟子,被伏罗派一位高人培养后,送来安插到了门内,负责查探一些紧要的讯息。”

说完,为撇清楚关系,又补充道:“弟子只学过伏罗派内最基础的入门吐纳法决,更在动身前将一身修为废去,却不具一点玄门修为。”

“说说你都传回去了哪些消息?”颜开霁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澈在脑袋里搂了一遍,一五一十道:“其实主要还是巅云峰相关的讯息,各殿宇内殿主的情报,混进白羽观,当年镇海涯开启后,灵门这边的阵眼所在。”

“还有……那人让我找寻一门特殊的神通道术,但却没有点明具体,只说可以辅助掐算,助益卜卦。”

“哦?”颜开霁始终毫无反应,直到听见后半句话,声音才微微有些提高,“那你交出去了么?”

李澈心头一凛,果断摇头道:“不曾,弟子连他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也不清楚,根本无从下手,哪里有东西给他。”

“呵……外门的讯息,外门殿主的讯息,混进白羽观,问你要一门道术结果到现在连头绪也没有,你这‘本职’工作做的还真是不怎么。”颜开霁不知是何意,突然调笑了一句。

李澈袍袖内的手指微微一动,略有些尴尬。

颜开霁沉默了片刻,却仍旧不依不挠,道:“这几个事情你办的委实不怎么样,前两个就不说了,巅云峰不过是外门,连凡人都能一窥,没什么紧要情报。”

“至于让你混入白羽观,估计也是想借白羽观执事弟子的身份在门内便宜行事,不值一提,战略性质大于实际目的。”

“而他所说的神通道术……你没有透露出去就好。”

又一次说我做的不怎么样?

一次也许就是随口说说,两次却绝对另有深意,尤其这还是出自颜真人之口。

李澈心头微动。

这明面上是指他没有把伏罗派交办的事情办理好,能力欠佳,但反过来讲,却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他没有传回什么重要的情报给伏罗派呢?

李澈似乎抓到了什么,不觉重重点头,再一次保证道:“弟子绝对没有将什么神通道术传回去……”

他话说到这里,猛然一惊,抬头问道:“弟子手里已经有了那人要的东西?”

“不然呢?”颜开霁“呵”了一声,“不然你以为自己那点半吊子的掐算功夫,如何能够助你勘破那紫谷槐的破绽?不然你以为自己什么本事,能够透支精血与根本来催动卦算之法?”

“这……”李澈无比震惊,却没想到自己其实早已掌握了那人口中的不知名道法。

颜开霁淡淡道:“不过算起时候来,为师那会儿才教你了个入门,你就出走了去,估计也不敢和那人碰面,想是的确没有机会把法门流传出去。”

看着李澈震惊的神情,他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不仅如此,为师还知道蒙骗你的究竟是何人,你想知道么?”

李澈如遭雷击,毫不犹豫,提高了嗓门也不自知,道:“请老师告诉弟子!”

飞台上,阴影中,颜开霁的目光一闪,缓缓道:“此人名唤苦青,乃伏罗派一位炼神真人,迥非什么元婴长老,他能瞒得过你,却瞒不过我。”

“苦青……苦青……苦青……”李澈双目出神,不住地念叨这一个名字,随后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对方是炼神真人,而他只是一个金丹境界的修士,想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且就算等他修成炼神,难道对方是个只会原地踏步的机关傀儡假人么?

修道一事,一步快,步步快,一步慢,步步慢,不是说后来之人一定就没有机会追赶,但难度可想而知。

后来居上的年轻弟子纵然有,那也是凤毛麟角,尤其对方乃是炼神真人,可不是说追赶就好追赶。

只怕说出去,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他在白日做梦,自寻死路。

眼神里明光微黯,李澈略略出神。

“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他是炼神真人,我哪有机会寻他要个说法?只怕连人衣角也碰不到,我就要被莫大法力碾成渣滓,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罢!”

莫名的气馁从心头涌起,毫无由来的懦弱想法像是海潮传遍脑颅,李澈再次变得不受控制。

颜开及看在眼里,却不说话。

仿佛是知道李澈心绪起伏的节奏,等李澈念头渐渐下压,正惊异于自己居然生出了这等懦弱念头,完全有背于剑修之道,颜开霁再次开口。

“你可知我为何不追究你的过错?还让宋嵇去救你?”

李澈抿了抿嘴,摇头道:“弟子不知。”

颜开霁“呵”了一声,悠悠然道:“因为你本身就是个麻烦!”

李澈目露迷茫之色。

“收下你,是兑泽师叔的决定,诚然,我一开始是不理解,且保留态度的。”

“之所以这么做,你如今也清楚了,是因为你和三代掌教荼元玉一样,身上金玉之气隐起,藻绘呈瑞;本体照映下,又有龙凤戏舞,周环浑身。”

“这正与三代掌教一致,同具龙凤之相,能够修行《升玄太阴霄辰宝书》,颜某经久未见。”

颜开霁悠然解释。

“居然是兑泽生阳镜的决定?”李澈心里感慨了一句,又回想起来,当初颜真人的确是让自己先试着去学习《升玄太阴霄辰宝书》上的入门术法,再才安排给了自己前往赵氏的任务。

但他还是不清楚颜真人为何说自己是个麻烦。

好在颜开霁立马给出了解释。

“至于说你是个麻烦……倒不是你本人怎么样,我对龙凤之相了解也不甚不清楚,无法评判,故而去翻阅了二代掌教长丘子所留手书。”

“三代掌教本就是二代掌教从魔门手里接来,由后者培养长大,因此对他而言,亦师亦父。”

“长丘子所留手书内就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荼元玉不仅是个麻烦,更是个吸引麻烦的存在,”

“我派掌教历来精善卜卦,纵是造诣最差的荼元玉,也不是一般人可比,其师长丘子更是此道翘楚,他在所留手书内多次提及的点,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或是简单的抱怨,一定有其道理。”

“也正因此,我便知道你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颜开霁一顿声,“虽然我没想到你会是这般来历,倒真有些出乎我意料。”

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李澈不懂,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既知我是个麻烦,为何还是将我收入座下了呢?”

“因为颜某想要带领宸虚派中兴,说不定运道就落在你身上!”颜开霁抛出一个惊雷。

李澈难以置信,反问道:“我一个弟子,一个个体,有这么大的能力影响宸虚这等万年大派?”

“本派悠远历史中,最为强盛之时,不是开派祖师都天道人在位时,也不是二代掌教长丘子接手后,却正是从三代掌教荼元玉开始,进入了发展的顶峰期!”

玉台上的颜开霁目光闪动,衣袂无风自飘。

李澈惊于此言论,却还是忍不住道:“老师您确定么?”

颜开霁却颇为洒脱,道:“确不确定有关系么?为师立志中兴本门,却又哪里能说一定能够?”

“我虽不确定这背后有无因果关系,但三代掌教的存在的确十分特殊,如果真有什么门道在背后,为师愿意去尝试。”

李澈觉得很舒心。

但不是因为知晓了自己的“重要性”,而是他和颜开霁聊得非常随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然,如果你为人不行,品德有亏,你就是干系再大,为师也不会将你收入座下。”颜开霁轻轻一笑。

这等于是在告诉李澈:“我并非只是看重你可能带来的影响,你本人的性格特质与为人品德,才是让我决定收你为弟子的根本原因”。

李澈心里一暖,眼眶顿时一红。

他有多久没体会到这等人情冷暖了?

若果说之前李巾纭的亲近算一份,那这会儿颜开霁的态度毫无疑问给李澈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位一派之尊根本没有把他出走宸虚派当一回事,这几个来回聊下来,完全就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弟子在对待。

李澈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颜开霁为什么能对自己这般宽容,这般接纳。

他忍不住问道:“颜师,您到底为何对我如此照顾,弟子可是做了……做了……”

李澈甚至自己都难以启齿。

颜开霁一听,终是站起身,脚下璀璨星河涌动,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为何对你如此照顾?”他边走边说道,“你与为师在星祠内,在列祖列宗的见证下,结为师徒,我照顾你,你敬重我,岂非天经地义?要什么理由?”

“难道说就因为你的出身,我便对你不闻不问?你若真的恶害了宗门利益,欺师灭祖,我自然第一个出手要把你治罪,谁也保不住你。”

“但你若只是行差就错,走岔了那么一步……考虑到你毫不知情,更是发生在事前,那为师自然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同样谁也害不了你。”

“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

颜开霁来到李澈跟前站定,话语里透着一股威严,却又带着一丝柔和。

李澈听罢,浑身一颤,啪嗒一声跪倒在地,垂首捂额,肩头不住地抽动,隐隐能听到压抑且又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徒儿……徒儿知错!”

颜开霁轻叹一声,手持拂尘,轻轻甩到了他的肩上,似在安慰。

“起来罢,在为师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李澈应声而起,过程中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