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迷思与纠结

李澈没有在三十一层停留，径直上了三十三楼顶层，坐到了双鱼图中心。

他放空了一会儿思绪，看着头顶夜幕降临，星点明亮，眼神中逐渐流露出来些许迷茫之色。

我在做什么？

这是李澈空白的脑海里所浮现的五个大字。

然而疑惑并非来自伏罗派。

他自小被那位童子模样的前辈带入伏罗派，远离了那个脏乱臭恶，唯一值得回忆的只有寥寥几个小伙伴的街头。

之后被传授道法，再经由那位八年多的悉心教导，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下培养成人，身有所长，可以说对伏罗派、对那位都十分感激，更是忠心耿耿，归属感极强。

哪怕有之前那张“燎原火”符箓的猫腻，他都能说服自己，这是伏罗派考虑到自己独身在外不得已而做的保险举措。

真正的迷茫与疑惑，来自宸虚派。

更确切地说，来自于宸虚派掌教真人颜开霁。

在他潜伏入宸虚派，到升云会进入内门，直至成为颜开霁弟子之前，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着。

潜伏于暗……打探消息……搜集筛选……回传给伏罗派。

一切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堪称齿轮滚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在不得已为之，机缘巧合下成为了颜开霁弟子后，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不仅明面上要承受嘉峻李氏弟子与宸虚派掌教座下两个身份的重量，背地里还有伏罗派弟子这层身份制约。

如果说在巅云峰上的他还能有几分自己本来的性格面貌，会偶尔与萧博易等人嘻嘻哈哈几句，但到现在？

重压之下，他早已经忘记自己前一回同人真心玩笑的场面了。

要知道，谍子这件事情，这个身份，做的好不好，其实和自己真实的性格的展露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并非是一件要人板着脸，抱有必死的觉悟，去完成一件件任务的事情。

不乏有人嘻嘻哈哈把事情给办了，自己的性格是怎样，那便是怎样，而不是像他眼下一样苦闷，压抑性格，不苟言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尤其在伏罗派那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下令让他好好经营掌教弟子这一角色之后。

他初入门时候认识的傅圭、张潘、张滕、赵循辉，乃至萧博易等人，到现如今几乎没有了联系。

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好好潜心修炼，真正做好颜开霁的弟子，以此谋求那位所说的某种道术。

李澈也的确沉下心去做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他愈加动摇的事情——颜开霁对他太好了。

或者说，也不是太好了，而是颜开霁的的确确就是拿他当亲传弟子在培养。

无论是功法道诀，还是修道资源，亦或是传道授业，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早前御虚魔洞一事回转时，甚至还替自己回护。

眼下伏罗派那位还没有让他做出某件可能会伤害到颜开霁与宸虚派的确切事情来，但未来？

这是个必然可预见的终点。

当然，这里所说的伤害，是指比如自己摊牌表明身份，做出的事情波及到师徒两人之间情感之流的伤害。

单论精神或者肉体，亦即修道层次的打击，在听闻过接触之人对颜开霁的敬服与畏忌后，他还真不确定有人能够伤到这位。

若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以前的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但现如今，尤其在成就金丹，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李澈不免地就开始动摇了。

这不是背叛不背叛的事情，而是扪心自问，能否心安理得的问题。

这更不是摇摆不定的问题。

他可以按伏罗派的要求将交托的任务如序完成，但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他在接受有颜真人作为老师真诚关切的照顾时，还能够不为所动，该要捅刀子时候毫无情感冷不丁出手……

那才是问题。

那才是泯灭人性，薄凉至极。

他绝不是这种人。

李澈沉思良久，目光逐渐聚焦。

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眉心，“铿”的一声，日西坠遽然握在了手里。

并指在光亮明净的剑身上划过，最后停在了中间略靠近剑格处不住地摩挲。

这里是之前伏罗派那位弹指的地方。

之前他急着赶路，并没有停下来细细思索的机会，此时得有闲空，纷乱的念头一起，不由得又想到了此事。

如果说这次仅仅因为自己一句略显僭越的提问，对方就能够出手弹指震荡自己的本命飞剑，以示警戒，虽说没有伤及根本，但下次呢？

倘使自己没能及时打探到伏罗派所需要的东西，那对方是不是就要真个出手伤人了呢？

李澈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遇到这种局面，毕竟伏罗派能够做出将那所谓的自杀式“燎原火”符箓交予到自己手上这种事情，往后还有什么手段他很难预料。

相比之下，颜真人对待他就要更加纯粹，所有事情只是为他好而着想，如今更是有将他培养成真正接班人的想法。

李澈低头，日西坠搁在膝间，左手腕上是颜真人早早赠予自己，救过自己性命多次的蝰骨盾，洁白莹亮，温润如玉，像是一位谦谦君子。

嘉峻李氏弟子……宸虚派掌教座下……紫微星名号传承之人……众人敬仰的目光……无人可以忽视的存在感……

李澈目光中再次涌现一丝难言的迷茫。

复又思索良久，他缓缓抬头，看着漫天星光，开始思索起几个他以往从不曾考虑过——亦或者说不曾关心过的问题。

先是伏罗派为何一定要让自己用嘉峻李氏弟子身份混入宸虚派，这背后是有什么故事么？

是因为嘉峻李氏一个灵修氏族与伏罗派有不可告人的勾稽？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其次，伏罗派那位在教授自己等人时候，为何是通过魔门篆文来的呢？

之前因为日西坠被弹指触伤，他怕再主动开口问出这件对方明显不欲告诉他们真相的事情，而又引来敲打，故而没有开口。

再还有，伏罗派究竟想从宸虚派地方得到什么？那究竟是一门什么功法，如此神秘，如此难以寻究。

……

问题太多太多。

“呃……”李澈呼出一口气，仰躺倒地，出神地望着头顶星空，思绪万千，久久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