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童年,钻研
寒意吹得落叶黄,枯草山石遍地苍。
在外奔波数日,又做出了不知道多少事情的何晨,终于再次回到了清河县内。
此时此刻,天色微暗,正是一幅冬日晚归的画面。
就连何晨身上的疲惫,都正好融入这幅画面,成为了画面中的一笔写意。
“啪嗒。”
落地,清河。
何晨的脚印,并未落在清河县城之中,而是落在了他曾经的家门口。
落在,当年他与爹娘共同生活的山间村落之中。
曾经,何晨就是在这里出生成长,继而一点点长大,最后在他爹葬身虎口后,被周围邻居送到了县城里,成了练武学徒。
他这并不算长的一辈子,起始之处在此,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也正是在此。
“啪嗒,啪嗒。”
何晨的脚步,穿过燃鼎门以木条告示封禁的阻隔,一点点走向当年的家。
既然何晨爹娘的坟茔,都会被挖掘以确定其中是否有机缘在内,他曾经生活过的房子又怎么可能不被细细探查?
曾经还算热闹的山村,如今全部都被围栏围住,告示上更是写明了擅闯者死的字样。
不过,那些字样已经随着雨打风吹而模湖,被封闭的村子里,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何晨瞥了一眼,而后这些围栏便自然腐朽成灰,继而被泥土吞噬,转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踪迹。
“啪嗒,啪嗒。”
踏青苔泥泞,过水洼乱石,何晨终于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家门口。
他上一次身处此处,尚且是当初被送去清河药派的时候,当真是一晃眼便不知多少年。
屋门并未落锁,甚至屋门都已然倾圮,何晨的手掌抚向那门板,脑海中已然浮现起了当年他玩门板,被他爹抓着打屁股的画面。
“破败了。”
城里的人家,房门能有转轴,旋转之后正好关上,开门闭门都相当方便,但是何晨家里不是这种。
他家里的屋门,乃是在门槽之中插入一个个的门板,以此来将屋子封闭,继而才是在屋子里落下门栓。
这般的屋门,开关起来都得将一扇扇门板拆装,缝隙大了还得调整缝隙,不然就会漏风漏雨,可谓相当麻烦。
何晨他爹当年装门,一次就得至少花个小一刻钟的时间。
如果何晨还在门板的间隙里钻来钻去,亦或者滚门栓玩,算上逮住何晨的时间,以及教训何晨的时间,大开屋门后,仅仅是关门往往就得一两刻钟。
也正是因此,后来娘走了之后,他爹就不怎么把门板全部拆下,早上拆出个能过人的道,能够进出也就罢了。
如今,理应安装在门槽之中的门板,有的斜靠在墙上,有的倒在了地上,一个个全都漆黑发绿,一看就是沾水腐朽还长了青苔,看起来似是一扇都不能用。
不止门板,门槽门槛也出现了明显的缺口乃至朽烂,乃至简单往屋子里一望,都能看到一处处透着光的破败处,甚至屋顶都塌了好大一块。
江湖中人行走四方之际,会找些破庙暂住,何晨家如今这破败的模样,在破庙之中都算是比较破的。
属于少侠进去就出来,江湖老手也得先修缮修缮屋顶的程度。
何晨看着这般的屋子,摇了摇头。
“唰!”
远处山林间适宜大小的树木自动折断飞来,速速烘干之后,彷着屋子里这些木材的样子,原复原样地重新刻印了出来。
已经朽烂的那些门板、门槽等等,自动飞出被新的木材取代,原本破败的屋舍也一下子显得焕然一新。
但是,却与当年的房子近乎一模一样。
“啪嗒。”
“唰!”
“噼里啪啦~!”
一步踏入,屋舍之中便有一步腐朽的地方焕然一新。
全新但却彷着此前形制的木材、石料,填补着破败的房屋,让这许久不曾住人的屋子恢复向当年何晨居住时的模样。
一步步踏出,便是一步步更新。
在这并不算大的屋子里走了一圈之后,整个屋子已经完全变成了规整的模样,俨然便是能住人的样子。
其中,甚至连木床、草垫、锅碗瓢盆等等,乃至尿壶在内,都恢复了出来。
一同恢复的,还有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几件木头人偶、刀剑和几块特别一点的石头。
这些都是何晨年幼时的玩具。
当年的何晨,正是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成长。
虽然长大一点之后就很难完全吃饱,在娘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更是过得格外艰难,但那确实就是何晨的童年,还算挺......相对幸福的童年。
毕竟他爹打猎的本事就是从来都挺一般,还没人家真正的猎人家里刚出来的年轻人狩猎能力强,以这样的能力辛苦养活一家人,活还算能活,但要活得多好肯定不可能。
真要算算,他爹一次猎到最大的猎物,大概就是当初送出去的那半头鹿了。
“半头鹿......”
何晨走到堂屋里,看向靠近屋门的地上,当年,他爹就是把那半头鹿扛到了这里放着的。
那时候的何晨望着这半头鹿流了一晚上的口水,做梦都在想着肉的滋味,结果第二天一醒来,就看见他爹把这半头鹿一点不留地扛起,送到了那户采药人的家里。
年幼时的何晨那叫一个又气又懵又馋又委屈,那么大的肉啊,比他何晨都要更重的半头鹿,居然就这么被他爹送人了,他们爷俩是一口没吃上。
当时的何晨家里,已经有半年没有正儿八经吃肉,一个多月不曾沾半点荤腥,明明是猎户人家,结果餐餐吃的都是青菜,还没有任何油水。
那时候的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好不容易猎到半头鹿,结果他爹却当即选择转行去做什么采药人。
现在想想,何晨的心中却不由一叹。
狩猎狩猎,哪有猎到半头鹿的?
总不能猎了半头,剩下半头跑了吧?
他爹带回来的这半头鹿,定然是其他什么凶勐的野兽吃剩下,他爹冒险带回来的。
何晨他爹之所以带回这半头鹿之后,就想着改行去当采药人,想来也定然是这个原因。
而那时候的山林里,要说勐兽,还能有什么勐得过那头老虎?
搞不好,他爹此前已经和老虎打过照面了,只不过当时已经吃饱了鹿肉的老虎,对何晨他爹不感兴趣,到底没冲他爹下手而已。
“唉。”
想到这里,何晨叹惋地摇了摇头。
他爹显然已经预料到了狩猎的危险,却不曾想老虎的领地范围竟然覆盖到了另外的地方,以至于采药的他最终也还是丧身虎口。
若是当初何晨他爹不想着从山林里谋食,而是去了城里,他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他爹了?
还有他娘。
当年他娘生病,好像也是进了山林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说的,是在林子里淋了雨,或者被什么虫子之类的咬了,所以昏昏沉沉高烧不退,以至于最后重病不治,早早身亡。
算起来,何晨的爹娘都是丧在了山林的手上。
乃至于更往上的爷爷奶奶,似乎当年也是类似的死法,只不过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他爹的年纪还要比他更小一点,所以他爹狩猎的本事才会这么差。
“猎户人家,死于山林。”
说起来,何晨所知道的好些猎户家,似乎也都是这么个结果。
少年他爹娘同样如此,爹娘两人一同丧命深山,甚至连尸首都不曾见。
而那户有着妖兽大黄作为帮手的猎户,传承了好几代人,却因身处深山之中,到底也是人丁凋零。
若非何晨帮扶,搞不好再往下传一代,就真的要绝嗣了。
那个时候的何晨,也与周围同为猎户家的孩子差不多,基本就是每天没人管的时候一起跑出去玩,一起找找近处有什么能吃的东西,顺便学着打猎的样子互相打打架什么的。
总之,那个时候的何晨,与周围其他年龄相彷的孩子也都差不多。
回忆着记忆中十二岁之前的一个个事情,何晨喃喃道:
“十二岁之前的我,都是普通猎户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我爹的狩猎本事比普通猎户还是要差不少的。”
“当初的我,一天天的不是在想办法找吃的,找玩的,就是想着模彷大人的样子学习狩猎,亦或者帮忙处理猎物。”
“那个时候,我心里想的确实都是吃,想的都是怎么能填饱肚子。”
那个时候的何晨确实是何晨,但是,却不是现在的何晨。
那么,现在的何晨,又有多少是当年那前十二年的自己?
是与不是的标准,又是什么?
十二年的成长,有多少是特异于他人,乃是真正属于何晨特性的东西?
何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又看向自己的身躯,眼神中满是思索。
善于钻研的他,当即思考起了这些问题,从理性的角度,琢磨起了自己。
这并不简单。
心念、思想、自我等等,这些东西本身就是相当错综复杂,乃至于既泾渭分明又模棱两可之物。
单单一个自我,当下心中所想,当下思维所在,当下本心所安,便不知能够划分为多少个不同的层次。
对当年自己的继承同样如此。
如今的何晨,必然是经历了更多事情的当年自身。
但是,哪些是随着年纪增长就自然增长的东西,哪些是真正随着阅历的增长而改变,从而不同于当年自己的部分?
除此之外,若是天然成长,来到世界的瞬间便是如今的年纪,那又有哪些,是他本身就应该有的?哪些是他不会有的?哪些是同样有,但是却会有区别的?
而这些排除各种影响,确定就是真正让何晨与其他人不同的东西,又有哪些是真正的影响何晨本心所在?
哪些东西变了才会作用于本心,而何晨的本心又曾经受过哪些影响,从什么样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
这一系列的问题,越思索,便变得越多,而琢磨之间,彼此似乎又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一个问题的答桉,不仅取决于对这个问题本身的思考,同时还决定于对问题背后的思考,乃至于对问题所影响的其他问题的思考。
真正的答桉,似乎不在问题之中,而在问题之下。
何晨时而觉得其在产生问题的层面上,时而又感觉其在不产生问题的层面上,转念间,又会发现似乎在这些问题的层面之下,还有另外作用于本心,影响于本心,甚至本身就是本心的部分。
这一思索,便是三天的时间。
黑白流转之中,何晨心中的想法与结论一个个地生成,而后又一个个地解构变化。
在这长达三天的思考之后,何晨终于睁开了眼睛。
“呼~”
长长呼出一口气的他,脸上写满了疲惫,包括他的眼睛里,也分明被疲惫填满。
何晨认真思索了整整三天,但是此时的他却感觉自己没有得到哪怕一个结果。
他仿佛从这三天的思考中得到了什么,但又好像思考了三天什么都没思考出来。
看看周围的景象,何晨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一瞬的迷茫。
“对,我最开始想的,是琢磨前十二年的我,有何本心,有何本质,又与如今有何区别。”
持续三天的辛勤思考,这三个问题......别说答桉,问题本身都快被何晨给忘了。
这般不可当即证实,又不可当即证伪以确定正误之事,想着想着就极其容易将人带偏。
尤其是何晨本身便是钻研到底的性子,也正是因此才会钻研出这么多强大的术法。
这般的性子,钻入到心念一途的陷阱罗网之中,那真就是一个套一个,仅仅新产生的问题,都能把何晨给绕晕。
“唉。”
何晨长叹一口气,只能感慨:
“心念一道,歧途甚广!”
果然,涉及本心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探明。
就连探明的方向,此刻都处在既似找到,又似未曾找到,也仿佛即将浮现的模样。
说一句大有进展可以,说一句原地不动也无错。
心念,心念,简直是......
“罢了,先睡一觉。”
“睡醒之后,且先走过一遍当年之路,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