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 琴声

舒窈的精力十分旺盛。

而且她一直缠着皇帝陪她玩闹,又是投壶又是下棋的。

以至于当她终于精疲力尽地表示想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天了。

皇后本来是想等宴会结束,想办法让皇帝去自己那里留宿的。

毕竟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一次,她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但她实在是熬不过这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姑娘,叶舒窈。

而今天又是她的生日,皇后也不好出言劝皇帝休息。

是以,体力略逊一筹的皇后早在一个时辰前便在坤宁宫中酣然入睡了。

瑶华宫中。

叶倾怀看着舒窈毫无防备的睡颜,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面前,还摆着一盘尚未下完的棋。

公主的棋艺并不好,若不是叶倾怀让着她,根本下不到现在。

“带公主下去休息吧。”叶倾怀对瑶华宫的女官道。

“是。”女官们行了礼,搀扶着公主往寝殿去了。

“我还没……输……别……”公主嘴里还呢喃着。

叶倾怀看着她睡梦中仍峨眉微蹙的小脸,不禁笑出了声来。

这丫头,梦中都还惦记着玩。

热闹的主殿里终于沉寂了下来,叶倾怀支着一条腿,坐在棋案边。

如果她的孪生哥哥没有死,如果她的哥哥继承大统当了皇帝,她是不是也会和现在的舒窈公主一样?

如果。

叶倾怀苦笑了一下。

今日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看来是酒喝多了。

叶倾怀这么想着,扶着棋案站起了身。

“李保全,回景寿宫。”

——

初秋的夜,有些凉。

宫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点着长明灯,灯火明亮,却不能让叶倾怀感到温暖。

她很疲惫。

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虽然看着明丽可爱,叶倾怀在面对她时却总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就像面对顾世海时一样。

顾世海身上是那种行伍里带出来的杀气和威势,皇后则是那种少女热烈殷切的期望和那期望背后不容反驳的威压。

都让叶倾怀感到窒息。

这父女俩,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相似。叶倾怀在心中叹了口气。

正此时,远远的,一缕袅袅的琴音从深夜中飘了过来。

是古筝的声音。

琴音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大气磅礴的酣畅淋漓。

叶倾怀听过这首曲子,是著名的《阵前曲》。

这是一首在民间流传极广的曲子,本是一首笛曲,由古时阵前鼓舞士气用的军歌改编而来,令人热血沸腾。

但是古筝的版本,叶倾怀还是第一次听到。

在叶倾怀的印象中,古筝总给人一种悠扬婉转的感觉。能用古筝弹奏出这种澎拜恢弘的感觉,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十分难得。

“是谁在弹琴?”叶倾怀在乘舆上问向跟在身侧的李保全。

李保全寻着琴声的方向抬头望去,忖了忖道:“回陛下,似乎是永和宫的方向。”

“永和宫?是陈贵妃的那间院落?”叶倾怀问道。

“是贵妃娘娘居所。”李保全答道。

难道是陈菊连在弹琴?

叶倾怀有些意外。

她不是身体不适,早回宫休息了吗?

不过,叶倾怀转念一想,早在陈菊连入宫前,便听人说她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先前只见过她的画,琴没有听过,不过想来她的琴技也不会差。

只是这琴声,如此浑厚有力,洒脱不羁,倒是与陈菊连平素里温婉纤弱的形象不大相符。

正在叶倾怀纳闷间,那琴声更急促了,两个踩在鼓点上干净利落的扫弦,仿佛急风骤雨般落了下来,令人心中一惊,呼吸为之一窒。

“去永和宫。”叶倾怀沉吟了一下,吩咐道。

李保全怔了怔。

虽然皇帝大婚已过去几个月了,但是他还从未见皇帝在妃嫔宫中留宿过。

如今后宫中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个主子,关于叶倾怀会先临幸哪位主子,一直都是后宫中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难道今日,这个悬念终于要破了?

李保全也不禁生出了猜想。

“愣着干什么?不认识去永和宫的路了?”叶倾怀道。

李保全回过神来,立即支使着仪仗和舆车往永和宫的方向去。

离永和宫越近,那琴声越发清晰。待皇帝仪仗停在宫门口时,那曲正到高潮处,愈发激昂明快。李保全刚要高声宣布皇帝的到来,叶倾怀却抬手制止了他,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下了车,示意他们留在宫外。

永和宫庭院中种着一株百年桂树,八月初的光景,树枝上已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花蕾,如同淡黄色的绒毛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

一轮新月挂在桂树顶上,月光透过桂树的枝桠,影影绰绰地披洒在树下的人影上。

树下的石桌上支着一张长长的古筝,石桌旁坐着一个黄衫的抚琴人。

正是陈菊连。

她头上仍保留着着宴会上疏起来的云髻,只是此刻头发有些散了,发髻半垂下来,倒像是两朵慵懒的云彩,多了几分随性和恣意。淡黄色的浅纱下,一截玉颈在月光的照耀下,莹白似玉。她纤细的身体裹在那件黄衫里,像是一块气质冷冽的玉,笔挺而高贵。

如同月下仙子。

少女纤细的十指在琴弦间翻飞,她垂着头,只专注于面前的长琴上,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与这张筝,旁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眼中蓄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嘴角噙着洋洋洒洒的笑意。

叶倾怀不知是听得痴了,还是看得痴了,她直直地看着院中弹琴的女子,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心。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直到偏殿中跑出来一个宫女,叶倾怀才回过神来,看向了那名宫女。

宫女的手上抱着一只酒坛,看到叶倾怀站在院门口,瞬间吓得脸色惨白,手中酒坛都滑了一下,好在她反应极快,立即用另一只手托住了。

宫女刚要惊呼,叶倾怀抬起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这一曲还没有结束。

她想完整地听完。

宫女于是抱着酒坛无声地跪伏了下来。

叶倾怀把目光挪回了陈菊连身上。

此时她才发现,陈菊连的脚下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空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