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现形

烈日当头,东市街口人头攒动。刑场上杜正恩跪在中间,一动不动。监斩台上两个官差手执长枪一左一右站得笔直,正中的主位上却没有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早来的人给后来者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杜夫人怒骂刑部尚书”的大场面。“真没想到堂堂二品尚书居然被夫人当街骂成这样!这位杜夫人是什么来头啊?”“她爹是龙虎将军钱永南。你是年纪小,没见过龙虎将军的威风。当年他可是让北狄闻风丧胆的神将,只凭几百人就差点杀到了北狄王城下。他回京的时候万人空巷,那场面,我这辈子也只见过那一次。”“你说的可不对。她早就不是杜夫人了,现在的杜夫人姓程,她现在只是杜大人的一个侧室。”“是不是刚刚她骂狐狸精的那个?”“嗳,你可别瞎说话!伱知道杜大人现在的夫人是谁吗?那可是顾相的小姨子。”“难怪刚刚她说杜大人赶着去做顾相的连襟,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说杜大人把她拉走要说什么去?不会把她……”他说着,在脖子上比了一个手刀。“那倒不会,钱老将军虽然死了,但钱家还有个长子在雷州当节度使。那可是封疆大吏,要论权势可不比杜大人低!”“难怪这钱氏能这么横,原来是母家有靠山!”烈日下的人群热火朝天地八卦着。突然一个尖锐的太监音在人群远处响了起来。“皇上驾到——”人群由远及近哗啦啦地跪了下来。一队持枪的护卫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让出一顶由八名禁卫抬着的明黄色轿子,轿子比寻常轿子大许多,装饰虽不是一眼可见的奢华,却处处都透出一股端庄大气的威严。明黄的轿子后面还跟着一顶蓝黑色的轿子,略小一些。两顶轿子在刑场前落了地,跟在轿子旁的秦阳撩开明黄的帘子,皇帝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轿子也落了地,身着朱袍官服的顾世海从里面走了出来。皇帝下了轿子,四下扫了一眼,神色轻松,嘴角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相比之下,顾世海的脸色却可称阴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到皇帝,人群山呼万岁。叶倾怀越过人群,径直走到监斩台上。台上官员只剩下一名刑部主事,他跪在地,身子微微发着抖。“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杜荆呢?”叶倾怀问道。主事跪着没说话,心中慌乱,盘算着该怎么回答。“朕问你话呢,你照实答便是。”叶倾怀的声音尚称得上平和。“回陛下,有人扰乱法场秩序,杜大人将人带下去问话了。”主事答道。叶倾怀皱了皱眉:“胡闹!眼见就到午时三刻了,他不在这里监斩,去问什么话?他人在哪里?”“后巷边有一处刑部的戍卫所……”“带朕去。”叶倾怀打断了他的话。主事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抖落前摆上的灰尘,连忙引着路往后巷去。叶倾怀回身对顾世海道:“顾阁老也一道去吧。”顾世海微微一顿,然后对着叶倾怀躬了躬身,以示领命,然后跟在叶倾怀身后一起走下了监斩台,走过刑场时,他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跪在监斩台中间的杜正恩,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戍卫所离刑场有一段路,一行人走了一会儿,主事才停下了脚步,回身道:“陛下,这就是了。”戍卫所门口有几人值守,见到叶倾怀和顾世海,立即跪了下来行礼。叶倾怀看也没看两人,她快步往里面走去,顾世海跟在后面也加快了脚步。戍卫所的厅堂是敞开的,和京兆府有些类似。厅堂上空无一人,叶倾怀停下了脚步,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厅堂后面的矮屋里传出了隐约的人声。她向矮屋走去。走到门口,她正要推门而入,却听里面传出了尖锐的女声。“你敢回去!”接着便是一阵推搡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听得出来里面发生了激烈的争斗。叶倾怀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杜荆的声音传了出来:“过时不斩是大罪!你要整个杜家给你陪葬吗?”“今天你要是敢杀我儿子,你们就统统都别想好过!不光是你和那个姓程的,还有你的那个连襟顾府,也别想独善其身!”“钱琴芳,你适可而止!”杜荆顿了一下,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道,“琴芳,恩儿也是我的儿子,我何尝下得去手?人我早就换过了,今日刑场上的那个,只是个身形和恩儿相似的囚犯罢了。”他此话一出,让门外立着的几人皆是一怔。叶倾怀放下了推门的手,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了顾世海。她那双黑眸中平静似水,倒映着顾世海怒目圆睁的苍白脸色。但那愤怒很快便从顾世海脸上消失了,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将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投向了叶倾怀,眼中疑窦丛生。叶倾怀也回望着他,眼中却仍然是止水一般的平静,只有眼底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看着顾世海,彷佛在等他给她一个说法。在两人的目光电闪雷鸣交汇之际,屋内杜荆和钱氏的争吵还在继续。“你别想用这番说辞来哄骗我……”钱氏这样说着,语气却已经有了明显的缓和。“我何必哄骗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就是知道你这个性子藏不住事,才一直没有告诉你,怕你泄了底。你放心,等风头过去,我自会安排你去见恩儿。”说完,屋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推开门的杜荆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正在两两相望的叶倾怀与顾世海,以及跟在叶倾怀身后的秦阳和几名禁卫。他只觉得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说不出,彷佛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叶倾怀回过头看向杜荆,眼中是万里冰封的寒意。“杜尚书,能不能给朕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