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困兽

“在哪儿?”叶倾怀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秦阳略略顿了一下,道:“我在太医院里碰到了一个校尉,他说今日下午他曾和少东家在东临门中并肩作战过。本来少东家带着几个人倚仗地形将追兵都拦在了东临门里,可是后来刑部主事带了一队巡捕从门外杀了进来。少东家腹背受敌,这才渐渐落了下风。然后承天门传来消息,右衙卫被调走,少东家便被刑部主事带走了。”叶倾怀皱了皱眉,问道:“刑部哪个主事?”秦阳回忆了一下,答道:“姓郑,郑兆东。”刑部确有这么一个主事,且据叶倾怀所知,此人是顾世海的心腹。看来陆宴尘是落在了顾世海和刑部的手里。叶倾怀跨过门槛,牵过系在门外的马,一跃而上,道:“走,去刑部。”——顾世海的府邸与刑部只隔着两条街,叶倾怀去刑部的路上,在街口遥遥看了一眼他府门,见他门前停着三五辆马车,许多小厮在忙着牵马赶车,好不热闹。这个时间了,顾府竟还有如此多的客人,看来今夜对与顾世海而言也是个难熬之夜了。禁军变动如此之大,除了罗子昌,必然还有许多人不满。“秦阳,你前面说,告诉你先生下落的人和先生并肩作战过,他叫什么名字?”快到刑部门前时,叶倾怀问道。秦阳略一思忖,答道:“楚定国。”叶倾怀有些震惊,又问道:“他说他和先生并肩作战?”“是啊。”“他竟然反水了?”叶倾怀呢喃道。秦阳突然勒住了马。“陛下!您看那里!”秦阳指着路尽头的刑部大门口。叶倾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刑部门口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车边围着一圈巡捕,每人手里都高举着一个火把,将大门口照的通亮。然后,叶倾怀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两名官差押着从刑部大门里走了出来。远远的,她一眼就看出那是陆宴尘。纵然他满身褴褛,黑衣上都是刀口,发髻凌乱,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露出的那半边脸上也满是血污,他的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走路的步子也早已不稳,几乎是被人半拖半押着走出来。叶倾怀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心里突然一疼。此时的陆宴尘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困兽。那些巡捕围着他,却都与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像是在提防着他随时可能爆发的反扑。他们要将他塞进那辆马车,不知准备运去哪里。叶倾怀一踢马肚,敦促着马匹赶上前去。“陆大人,您要是不肯上这马车,就得走着去大理寺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就怕陆大人您带着这么重的镣铐,走不动啊。”那捕头用词恭敬,语气却满是嘲讽,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陆宴尘缓缓斜过眼,睨了他一眼。捕头霎时间闭了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刀锋掠面了。他退后了几步,对手下吩咐道:“还不快让陆大人上车?大理寺那边还等着呢!”今日陆宴尘在东临门中以一敌百的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刑部,巡捕们对他有些发怵,都不敢上前。见手下如此胆怯,捕头气不打一处来,他四下看了看,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根长棍,对陆宴尘道:“陆大人,下官好话已经说尽,你可别不识相。”说着,他把长棍往陆宴尘脚下重重敲了两下。一阵马蹄声急急响起,叶倾怀疾驰过街,在人群前勒马喝道:“朕的人,你们谁敢动他一分一毫?”火把的光摇曳起来,众人抬起头看到马上的叶倾怀,火光映得她的面庞棱角锋利,修长的颈衬托得她坐在马上的身姿格外高大。“参见陛下!”有人举着火把跪了下去。然后其他人断断续续地跪了下来。捕头最后也跪了下来,长棍被他放在了脚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叶倾怀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陆宴尘身边,单手扶住他有些佝偻的身形,满眼热忱道:“朕来晚了,先生受苦了。”陆宴尘看到她,眼中泛起了光,他上下打量着叶倾怀,最后落目在了叶倾怀吊着的手臂上。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火光中,叶倾怀注意到他的唇色泛白,上面布满了皲裂的痕迹。没发出声来,陆宴尘反手握住了叶倾怀的手臂,用力抓了抓,看着她的眼中满是询问和心疼。像是在问她怎么伤成了这样。叶倾怀心里突然像是塌下去了一块。她以为他看到她,应当是看到救星的欣喜,抑或是如释重负的放松。他伤至此,面无血色,形容枯槁,已不仅仅是虎落平阳的落魄了,连性命也都去了半条,若非叶倾怀及时赶来,也不知还有多久好活。可他见到叶倾怀第一眼,居然是担心她的安危和伤情。叶倾怀心生愧疚。她像个顽劣成性的孩子,让陆宴尘这个为师为父的先生直到濒死,还在为她担忧,不得安心。“先生伤重,有话回宫再说。”叶倾怀托着陆宴尘的臂膀,有些哽咽道。她侧过头,看向跪在边上的捕头,道:“还不快把镣铐打开?”捕头犹豫了一下,磕了个头道:“陛下,此人擅闯宫城,屠杀禁军,纵马械斗,违令拒捕,身犯数罪,需得移交大理寺论罪处罚。”叶倾怀冷哼一声,道:“陆宴尘是受了朕的密旨进宫护驾的,是禁军有意阻拦,抗旨不尊!罗子昌已被革职惩办,你们不去抓禁军右衙卫来问,抓朕的护驾功臣做什么?”她担心陆宴尘的伤势,因此不愿多做耽搁,话说得严厉。“杀人偿命,天理循环。陛下身为天子,更应以身作则,怎可徇私枉法啊?”捕头咬着不松口。“要这么说,朕也杀了人。你去拿一副镣铐,把朕也锁起来吧。”捕头抬起头看向叶倾怀,一瞬间,叶倾怀在他那双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他竟当真动了心思,要给皇帝上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