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梦驰天下
任何人都有梦，黄卷也有。
梦见自己和高晓川在一起谈论天下，纵论江湖。梦见自己是一统江湖武林的武林盟主，还帮助高晓川铲除朝廷的旧党，变法成功，造福于民，功成名就后和司马秀退隐江湖。还梦见自己在春风得意时有求先生突然出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烟雨楼的女人……
可是黄卷心里明白，自己的梦可能完成不了了。
因为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就算镇南王的杀手不杀他，他也不见能撑到自己带领武林人物打上京城，对付镇南王了。
他醒了，浑身大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里已是相思烟雨楼。
好多人都在他身边。
司马秀、林小如、费天扬、雷珅、杨亦、司马秋雨等人都在。
费天扬一看黄卷醒了，急忙说道：“卷哥，你醒了！太好了！都快把兄弟们给吓死了。呵呵呵。”
司马秀也赶紧擦干眼泪笑道：“你可醒了！死黄大头，以后不能这么吓我啊！”
黄卷微微笑着对站在后面的司马秋雨说道：“司马楼主，我已经身重剧毒，这些日子，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我已时日不多。我想取消和阿秀的成亲，以免害了阿秀！你看如何？”
黄卷说完后，司马秋雨顿时一愣，所有人也是一愣。
司马秋雨没等司马秀说话就说道：“呵呵，多谢盟主体谅我们家阿秀，这个事情嘛……也未尝不可，要不，等盟主的身体好一些再……”
司马秀突然大叫一声。
“不行！婚期不能取消！就算是黄卷明天死了，我也要嫁给他，不管他生，或者他死！我都是黄家的人。”
司马秋雨低声呵斥道：“秀儿！不要这么不懂事……”
司马秀原本趴在黄卷的床前，现在猛然站起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她的举动顿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司马秀冷冷的说道：“如果今天谁再敢说取消后天婚期的事，我就死在这里，大家一了百了！”
林小如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曹一元一直在她身旁。
她一直在看，没有说话。
当黄卷说道要取消婚约时，她内心却是出现了一丝波澜不惊的狂喜。但是，当司马秀拔剑说完这番话时，她却又对眼前这个平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多了一丝敬佩。
司马秋雨看见女儿的举动顿时慌了手脚，他虽然是江湖上的一代宗师，也是武林中很多人口中的卑鄙小人，但是没人敢否定他是一个好父亲，一个把女儿都宠坏了的好父亲。
杨亦此时赶紧说道：“小姐，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这样。”
司马秋雨也急忙说道：“对对对，女儿啊！爹不会逼你的，不会的。正月十五的婚礼如期举行，只要盟主他答应。行吗？先把剑放下吧。”
司马秀举着剑，眼睛斜了一下，委屈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黄卷。
黄卷缓缓坐起身来，右手慢慢的抓住了司马秀拿剑的手，说道：“放下剑，阿秀。从现在开始都听你的……”
司马秀看着黄卷，缓缓的放下了剑，一把扑到黄卷的怀里大哭起来。
……
正月十四。
距离婚礼还有一天。
黄卷把费天扬、雷珅和魏成余叫到了钱塘镇的一间干净酒馆的雅间里。
四个人对面而坐，黄卷举起茶杯说道：“今天以茶代酒，黄某有事要给各位交代一下。”
雷珅和魏成余都是同时一抱手说道：“有什么事盟主请吩咐，在下义不容辞。”
黄卷笑道：“本来，在京城黄某和魏大当家水火不容，可是现在却是坐在一起以兄弟相称，真是世事多变，白云苍狗啊！”
魏成余笑道：“盟主客气了，兄弟的命都是盟主救的，自当甘为牛马。现在黄兄弟又是武林盟主，天下武林是一家，又何分水火，又何分小花堂和刀剑帮啊！”
黄卷淡淡笑道：“好，好一个天下武林是一家啊！就为魏大当家这就话，我们大家干了这杯清茶。”
说完四人就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喝完茶黄卷慢慢站起身来，来到窗边看着远方一派隆冬景象，笑了笑说道：“你们看，已经有门派半个月来第二次来杭州城了，看来我黄卷的面子不小啊！唉——！”
费天扬站起身来说道：“卷哥，这些人来祝贺你的婚事，这是好事啊！何故闷闷不乐啊。”
雷珅自己又喝了杯茶，淡淡说道：“黄兄弟是在想昨天杀手的事情？”
黄卷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他们，悠悠的说道：“各位兄弟，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这个盟主我是没福气当多少天了，现在的我就和当年高大哥的情况差不多。但是，高大哥还可以用高深的内力压制毒性，而我呢，一点功力都没有了，‘九花毒蛊’的毒性虽然被‘地丹’压制着，但是没有内力配合很难压住和化解。所以说毒蛊还是随时可以要我的命，就算能逃过这一劫，镇南王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朝廷是不允许不听话的江湖领袖出现的。所以，我必死啊。”
费天扬大惊道：“卷哥，你这是在交代后世吗？我就不信镇南王敢冒天下武林大不为动你这个武林盟主？！就算是，有小花堂众兄弟在，他敢！”
黄卷微微一笑，慢慢坐了下来说道：“天扬，你先坐下。现在江湖是南北鼎力，江南就是惊琴先生的霹雳堂和烟雨楼了，神教已然瓦解，万鹤山庄也是基本覆灭，天风寨也已然元气大伤成不了气候。而中原也就剩下京城里的小花堂和九一刀剑帮了。天池门远在关外，又身处辽境，对中原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欲水思情宫远在西北，也不会有太大作为。中原的少林、华山、青城这些门派都没有什么野心，也可相安无事。”
雷珅插话道：“盟主的意思是，武林将来的安危还在朝廷？”
黄卷喝了杯茶笑道：“先生说的不错，我知道你们雷家和镇南王的关系，而魏兄和镇南王的关系更不用说。还有烟雨楼……”
魏成余突然冷笑道：“我们依附朝廷，不也是为了保住武林的太平吗？我看盟主是多虑了。”
黄卷把手一摆，说道：“魏兄请听我把话说完，我所说的朝廷并不是镇南王。”
费天扬正色道：“卷哥说的是皇上？”
黄卷笑道：“不错！朝廷和天下，还有江湖都是圣上的，不是他镇南王的。”
魏成余又冷笑道：“王爷乃是当今皇叔，恕在下愚鲁，王爷和陛下有什么区别吗？”
黄卷再次笑道：“看似没有区别，但是要是有人想谋朝篡位呢？你们应该听说陛下这一两年病的很重吧！陛下今年才三十有七啊……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黄卷说完，余下三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而魏成余此时更是想起自己在京城的另一个主人说过的话。
雷珅说道：“那盟主今天叫我们来的意思是？”
黄卷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在下只是想说，如果我一旦有何不测，望各位一定顶住镇南王的压力，不要让江湖武林卷进朝廷皇位的斗争里去，不然就会天下大乱，百姓遭殃啊！如果你们压错了宝，到时你们也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啊！”
三人听完这话半晌都是沉默不语，而黄卷笑了笑接着说道：“杨先生，在门外这么半天了，外面这么冷，还是进来吧。”
三人又是一惊，而门外的人正是杨亦。
杨亦进来后拱手道：“盟主，不好意思。在下不是有意的。”
费天扬冷笑道：“不是有意的，就是有心的了？是不是司马秋雨让你监视我们的？”
杨亦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说道：“是杨某自己跟来的，但是盟主既然没有叫在下，所以在下一直也不方便现身啊！不知盟主是何时发现在下的？”
黄卷笑道：“哪里哪里，杨先生的轻功高绝，连惊琴先生和魏兄都没发现，何况是我这个废人啊！我是刚才在窗前时不小心看到杨先生的。但是，今天没有通知杨先生，是因为烟雨楼的事先生有些做不了主啊！”
杨亦冷笑道：“哦？黄兄弟这是激将法吧！”
黄卷急忙说道：“岂敢岂敢，黄某说一番道理，如果先生认为在下说的有理，不妨听一下，如果没理，你在发怒不晚啊！”
杨亦点了点头，说道：“盟主请讲。”
黄卷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杨亦倒了杯茶才说道：“刚才黄某说的话，先生在门外可听清了？”
杨亦又点点头，说道：“听得一二。”
黄卷又说道：“那就好说了，第一，刚才我说的南北四大有影响力的门派咱们都到全了。但是，经武林大会一役，雷恨雨总堂主心灰意冷，还深受重伤，看来把总堂主的位置交给惊琴先生的日子不远了，就是不交的话，雷总堂主打理霹雳堂的事情也不会太多了。第二，花总堂主的心思我最清楚，而小花堂这些年也一直是我黄卷出头露面，但是我的日子到头了，我相信天扬接位的时间也快了。第三就是刀剑帮，实际上魏兄和小如表面来看是镇南王的人，但是都是各有心思，魏兄把白如戏等人招进九一帮就是节制林歌这一帮元老的一步棋，而我还听说五帮主许玄前一阵子也死得不清不楚，看来魏兄身后还有高人啊。小如的想法我还没弄清楚，但是你说她完全听命镇南王，我也不信。但是小如终归是一介女流，不远的将来刀剑帮在我看来还是魏兄的天下。但是，最后就是烟雨楼的情况有点例外，司马楼主心胸狭窄，又左右逢源，一心就是功名富贵，我看杨先生在烟雨楼不是长久之计啊！这也是小弟今天没有通知杨先生的主要原因，不想让司马楼主知道了对杨先生产生误会而已。”
话说到这里，就看见外面暗了下来，风也大了。
杨亦在黄卷一番话后，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雷珅却开口了，说道：“盟主这番话真是入木三分啊！黄兄弟，有你在，真是武林之幸，天下之幸啊！”
魏成余说道：“盟主今日这番话好有当年太平王高晓川的睿智和气魄啊！不知，盟主为何会从一个江湖侠士变成了一个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则忧其天下的人呢？”
费天扬笑了，说道：“这个事情我可以替卷哥回答。几个月前我和卷哥从三仙岛回来，就先没再江湖上露面，我们到了江南之后，卷哥就非要去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罢官后隐居在江宁的王安石。本来卷哥是去杀他的，因为当年禁宫一战王安石临时出卖了高王爷，所以卷哥就想杀他给高王爷报仇。可是……”
黄卷接道：“可是，这个老人家却把我给说服了，我总算明白高大哥当年不让我和嵩嵩杀王安石的真正原因了，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救天下，救大宋江山。所以今天小弟也是本着天下武林的福祉来见各位，望各位可以保住天下不乱，武林太平。”
这番谈话，也有结果，也可以说没结果。
雷珅、魏成余和杨亦都已经离开了，只有费天扬还陪着黄卷。
费天扬看着阴云密布的天，说道：“卷哥，天好像要下雪啊！”
黄卷也看着窗外的天，也说道：“是啊！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像两年多前那场雪那么大？当年你我五兄弟，两年多年霍崔死了，老十二加入了岳千风，后来在温州城外生死不明，他和仇云幕还有唐风被殷万剑带回京城的路上也不知所踪了，无恨在三仙岛也没了，现在就剩下你我，而我又时日不多了，剩下的事就靠你了！兄弟！”
说完黄卷就拍了拍费天扬的肩膀，他也看见了费天扬一脸的泪水。
费天扬喃喃的说道：“卷哥，你变了。变得兄弟都不认识了，也大气十足了。”
黄卷看着窗外的千里彤云，冷冷的说道：“不变行吗！如果不见王大人，我也不会插手管鹤舞柳这些人谋反的事，现在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现在要死了，才想给武林做点事，有点晚了，也有点不甘心……”
……
雪，真的下了起来。
飘飘洒洒，弥漫着整个天地。
黄卷和费天扬回到烟雨楼时已是申时末，天也黑了，雪也下大了。
但是黄卷在湖边看到一行人，好像在等他。
走近一看是林小如和曹一元还有几个刀剑帮的弟子。
黄卷走过去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小如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我要回京城了，在这里等你就是还想再见见你。”
话说完，黄卷就是一愣。
林小如腼腆的一笑就突然抓住了黄卷的手，淡淡的说道：“陪我走走吧。”
两人在雪天的西湖边上缓缓的走着，林小如幽幽的说道：“这是你我第几次分别了？”
黄卷长叹一声，说道：“第四次了。”
林小如还是幽幽的说道：“京城、庐州、君山，还有这里，西湖。每一次都是漫天飞雪，上天还真是喜欢作弄人啊！”
黄卷喃喃的说道：“你为什么要走？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吗？”
林小如看着远方，也喃喃的说道：“我才不要参加你的婚礼，因为我不高兴，一走了之我心里才痛快。因为，只要我不见你成亲，你在我心中就永远是我的人。”
黄卷淡淡的说道：“是吗……”
林小如突然停下脚步，说道：“你还记的在京城的那个雪夜吗？”
黄卷微笑道：“当然记得。”
林小如忽然变的象邻家的小女孩一样扭捏起来，她把整个身子都缩在披风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忽然她抬起脸来，脸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显得是那么娇媚和让人心疼。
黄卷可以从她眼睛里看出悲伤和失落，也可以看出无奈和倔强。
林小如忽然放声哭道：“我就要走了！你能不能……在临走……之前……抱一抱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后她的脸更红了，但是眼睛里全是泪水和期盼。
黄卷悠悠的低了下头。
然后走了过来，一把抱住林小如。
而且他还嘴中说着：“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林小如在他怀中幽幽的说道：“我会想你的。你一定要活下去，我在京城等你……”
黄卷也喃喃的说道：“我也会想你的。你也保重自己……”
一切的一切，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一次黄卷要走，这一次是林小如要走。
此时曹一元牵着马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帮主，走吧，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林小如突然一把推开黄卷，只是淡淡的说道：“保重。”
说完翻身上马，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一行人消失在这茫茫漫天的风雪里。
但黄卷还是能听到林小如远去时吟的诗。
“……小雪初会今夜凉,绕篱新菊已催黄。长空无际卷苍茫。千里断鸿君无怨,十年芳草挂愁肠。缓歌聊与送瑶觞，与君常伴酒惆怅，愿做丹凤一霞裳。一飞江湖云皆黄……”
……
天地间只留下一个黄卷，一个孤零零的独臂人，一个可怜人……
黄卷眼里也有泪，他心里也有一句话要说。
不是保重……
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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