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朝堂

五月,神都。

西线一团糟的战况传入神都,导致神都震动。

陶明文何许人也?

一介盐商私生子罢了,没曾想,这样的底层人物,竟然也能拉扯起十数万的大军,号称“冲天大将军”席卷西州之地,战火一路烧到了雒水边。

而除了陶明文,南边的“丁星”,东边的“魏海”.四海之内,盗匪四起,战火遍地。

比起几年前的万平之乱,如今的乾元朝,陷入更加风雨飘摇的状况中。

而神都之内,宇文佋、荣太尉和杨铭三人的斗争,却依然没有结果。

只是听闻最近燕太后有意要将宇文佋升任“司空”。

司空是虚职,但位在“三公之上”,也就是俗称“上公之位”,若是宇文佋以右相之尊又加封“司空”,那宇文佋当朝第一人的身份便就坐实了,荣太尉和大将军杨铭都将低他一头。

此消息一出,更让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更加汹涌。

明明外部环境已经如此恶劣,可在神都,依然是歌舞升平、暖风渐起的太平景象。

除了一些有识之士,绝大部分的人认为东西两关还是安稳无恙,因此外面就算再乱,至少“神州”不乱。

而只要“神州不乱”,那神都就不乱,朝廷就不会乱。

此时,正值曹肃将李行锡动乱的奏折送到朝廷内。

神都的槐花开了,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宫廷内走过,将奏折送到了书房。

已经十一岁的闻佑史称“孝宗”,年幼之时,性子宽和,寡言语,素有大志,而今做了一年多的皇帝,气度越发沉稳了一些,褪去了同龄少年该有的稚气。

但“孝宗”如今还没有到亲政的时候,朝政大权,全都交由几个大臣和燕太后把控。

比如像曹肃加急的密报,也会先交由宇文佋翻阅。

这一日的书房之中,闻佑坐在主座,新的掌印太监荀芝站在了他的身旁,其余几个臣子都站在了台阶之下,因为右相宇文佋年事已高,因此特别赐予“座椅”,宇文佋便也坐在了那边,客观上显现了出与他人的不同。

“诸位,曹肃的军情奏折。”

又是事关军情,这段时间以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类似的奏折了。

杨铭看着宇文佋手里的奏折,心中有些生气。

以前曹肃都会先和他通个气的。

现在好了,连气都不通了,直接一个奏折送到宫中来了。

“哎”他微微叹气,先前曹肃与云正信大战,他没有拍出足够的支援,导致他和曹肃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没有那么亲密了,而王猛和魏楷的离去,都仿佛意味着秦虎派系正逐渐与他渐行渐远。

宇文佋沉声道:“如今东西南北,各个地方都有贼寇烧掠,诸位以为该如何平定这些匪患?”

“匪患不平,本朝无安。”

荣太尉中气十足,横眉冷对众人:“以某之见,神都禁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派出去剿匪。”

“剿匪,还怎么剿?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咱们乾元朝的匪越剿越多,越剿越多。”荣太尉话音刚落,杨铭就不忿的嗤笑了声。

他说的是实话,这些年下来,匪患没有半点的平息,反倒是越剿越多。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朝廷不行,国家的阶级矛盾太过尖锐了,社会对于财富再次分配的呼声和意愿太高,而武力也并非只有朝廷一家掌握,统治力的下滑,更导致造反成本越来越低。

当然,杨铭也不懂这些的,只是“越剿越多”这件事,确是事实。

荣太尉被杨铭这么顶了一句,脸色不大好看。

他私下里还和杨铭有着“联盟”的合作,但朝堂之上表现出来,两人一向都是政治主张互不对付,正好用来麻痹宇文佋的判断。

宇文佋以为荣太尉和杨铭不和,便有了一种掌握全局的感觉。

尤其是左相欧阳曾退下之后,朝廷大权近于他一人之手。

这种大权被文人在握的感觉,是整个历史上都未曾出现过的。

宇文佋实质性的开始控制神都的兵权,包括原先八校尉下禁军在经过他几轮的筛选和裁剪后,如今基本上都成为了听从他号令的“爪牙”,荣太尉和杨铭,两人一个号称“太尉”一个号称“大将军”,结果神都兵权都不如宇文佋多,话语权越来越低。

这次荣太尉提出的要用“禁军剿匪”,本质意义还是为了挑战宇文佋的权威。

坐在皇帝前面,老神在在的宇文佋始终闭着眼睛。

而皇帝虽然沉稳,毕竟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看到两个大人面红脖子粗的在他面前吵架,本能的就感觉有些害怕。

“大将军,那你说,如何平定匪患?”

荣太尉冷笑一声,非要让“大将军”拿出一份详细计划来。

杨铭同样不甘示弱:“平定匪患,当然是要解决根本问题,以某之见,我朝历经一个寒冬,很多地方都处在农耕时期,而不少百姓没有土地和粮食,因此不得已才去做匪,不如各地以工代赈,粮仓之中的粮食放出来一些,缓和一下百姓的燃眉之急。”

一个大将军,最后提出来的竟然是“农田计策”,而所谓“以工代赈”四个字,反倒是令高堂之上的宇文佋眼睛一亮。

宇文佋忽然睁开了眼睛,缓声开口道:“大将军所言‘以工代赈’,是什么意思?”

宇文佋开了口,众人自然就没法再继续说话了。

而杨铭听到宇文佋提问,不急不缓的说道:“去年幽州府粮田丰收,曹肃所采取的,便是这个办法,以工代赈。”

杨铭一知半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曹肃的“以工代赈”,那可是给出实质利益的。

所有在曹肃土地下种地的不论是百姓还是军士,将来的收成里,自己可以占到七成,而官府只有三成,通过让利于民,从而激发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但这种细节,杨铭他们并不清楚,只知道曹肃搞兵囤搞得有声有色,搞城池建设也搞得风风火火,似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顺风顺水,令人费解。

曹肃只是遵循了“藏富于民”的基本政策方针,但朝廷却没有办法用他的办法。

因为眼下朝廷需要的不是“藏富”,而是“平稳”,恰巧“平稳”又无法短期内达到,因此就出现了一种根本难以完成的悖论。

宇文佋听了杨铭的话后,默默的想了想,最终还是忽略了这一环节,依然聚焦到各地匪患上。

“朝廷去年税收不高,虽然已经减少了不少禁军,但依然有着大量的军费开支。”

“各地匪患,应当有个轻重缓急,除了继续遵循先帝定下的‘各地备御‘政策外,还应该招募和选拔有本事的青年将领,要多出几个曹肃这样的青年将领,又何愁天下不平呢?”

宇文佋缓缓开口,他的意见,着重在“人才引领”。

他认为“人定胜天”,人才才是竞争的主旋律。

这也到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眼下朝廷这种局面,哪里找的到什么好的青年将领,且就算能找出来,能保证这些青年将领一定像曹肃这样根正苗红、忠心耿耿吗?

所以这也是宇文佋担忧的地方。

“此事还需要诸位仔细想一想,那陶明文小儿属实有些猖狂,绝不可令他渡过雒水,否则‘神都危矣’!”

宇文佋为此次商议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等到他说完,御书房内也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直到最后,稚气未脱的小皇帝闻佑才顺着宇文佋的话往下:“一切听从右相的安排。”

皇帝开了口,就等于为此事设下了法律框架。

议事结束后,宇文佋便下达了指令,要在三军之中选拔青年将领,作为此次迎击陶明文的主力,青年将领若是可以击败陶明文,可以官升三阶,同时还能获得一份皇家秘宝。

一时间,神都中许多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将领纷纷双眼放光,摩拳擦掌的准备在即将到来的选拔演武中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

荣太尉和杨铭两个人各自带着人,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皇宫。

两人一路无声,就像是死对头一样,剑拔弩张的氛围令双方人马都感觉到一丝窒息,很多将士的手心中都捏出了汗来。

好在两位官老爷最后都很克制,直到离开皇宫后,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府。

荣太尉年事已高,体重又大,八人大轿抬着他,费力的朝着自家府邸赶去。

刚一踏入府内,一名锦衣青年便迎了上来。

“父亲。”

锦衣青年乃是荣太尉最出色的儿子荣盛,荣盛在国子监内有着不小的名声,其人姿貌温厚伟壮,少时便知于神都,文韬武略皆有所长。

荣盛为太尉接风,两人肩并着肩往内堂走去。

“父亲,南面的信。”

荣盛压低了声音,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来。

荣太尉心中一动,伸手拦住了他,不悦道:“别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进屋再说。”

荣盛刚触摸到信封的手就停了下来,心中缓解了一丝慌乱,跟着太尉一起走进内堂。

进入内堂之中,荣盛迫不及待的就把信递给了荣太尉。

荣太尉接过了信,仔细看了起来。

刚刚看完,就立即迫不及待的把信丢进了屋内的火盆之中。

那封信就随着火盆里的火苗,点燃之后烧的干干净净。

“父亲,南边”

“南边太乱了,南边比北边更乱,如今离州,似乎也有动乱的迹象。”

“离州已经是乾元朝的最南边了,再往南便是茫茫无际的蛮荒大山”

“大朗啊,你看过信了?”

“粗略的看了看。”

提及这封信,荣盛心头又是一跳,害怕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但同时,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兴奋之意,甚至是有一点的癫狂。

荣太尉没有荣盛那么激动,缓声道:“既然看过了,也应该知道南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郎啊,伱如今也到了一定的年纪了,再留在神都已无必要。”

“这神都之中,虽然看似风平浪静,然而却如湖水一般,顷刻间皆有倒灌之危机,今日朝上,那宇文佋又提及剿匪一事。”

今日不是正朝,只是普通的御书房议事,但荣太尉却依然深感危机。

尤其是镇北将军曹肃还提及了李行锡动乱一事。

“朝廷现在没兵也没粮,如何剿匪?”荣盛是知道一点乾元朝基本情况的,可以说,除了神都地界,其他地方全都处在水生火热之中,连禹州都免不了盗匪霍乱。

“不,兵粮还是有的,只不过现在拿出来的兵粮,那都是压箱底的宝贝了。”

“就是宇文佋,如今也要掂量掂量乾元朝仅剩不多的元气了,因此他想了个办法。”

荣盛奇道:“什么办法?”

荣太尉笑了:“他准备三军选拔,找出第二个‘曹肃’来,然后挑选一些精兵,先进驻西关练兵,再伺机出战,击败陶明文。”

“曹肃.”

谈及曹肃,荣盛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之色。

曹肃如今的名头,比他荣盛可大多了。

荣盛虽然少有知名,可毕竟只是国子监的学生,甚至都还没有致仕。

在朝堂上、江湖中都没有他荣盛什么名气,只有在世家大族之中,才会有人了解他荣盛。

就是这个当初在国子监,他都看不上的乡下学生,竟然一路打胜仗,凭借着军功,成为了整个帝国最耀眼的青年将星。

这让最喜好名声的荣盛听了非常嫉妒,这些名声,应该都是属于他的才对,曹肃一个乡下地方来的土包子,凭什么?

“对,宇文佋也是没招了,他一个文官,哪懂军机大事?”

“所以为父才有了多手准备,如今南方的‘丁星’作乱,正好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大朗,你是时候致仕了,这几日你先别出门,我想办法帮你运作运转,进入汝州府,汝州的不少城主都是我的学生,你在汝州遇到‘丁星’,咳咳”

荣太尉说到这里,终于还是没忍住,装不下去了。

荣盛早就听不下去了:“父亲,我都知道“丁星”是你的人了,你就没必要和我说这些了吧?”

“混账!”

荣太尉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伸手猛然一挥,一巴掌扇在了荣盛的脸上。

荣盛避之不及,当即“啪”的一声被荣太尉扇了个结识。

脸上露出了不忿之色。

这年头怎么了?

讲句实话也好被打吗?

“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为何不长记性?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你好好记住这句话吧!”荣太尉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只剩下被打红了脸的荣盛站在堂内,四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