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畅谈

秦桑洛那副哽咽的样子让殷不离心口阵阵发紧,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感受。

天下没几人能解秦桑洛,一个受了宫刑之人,苟且偷生数十载,只因尚未完成的治水宏愿。

当初,他在下江南的路上,受了多少人明讥暗嘲,甚至有人公然在朝堂上拿他的残缺说事。

就像如今,所有人拿她女子身份说事,攻击她离经叛道,嘲讽她不自量力一样。

那又怎样?

秦桑洛最后不也修了大江渠?

她最后不也做了行走下了江南?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陛下的支持与鼓励,或许那些闪闪耀眼的理想,仍在出发点。

因此,殷不离理解秦桑洛对陛下的思念与感怀,那是一种对陛下知遇之恩的自然流露。

这一切的一切让殷不离情不自禁笑道:“好着呢,就是挂念您和江南诸事。”

“我也挂念……”秦桑洛再次哽咽,再没说下去。

殷不离为了缓和气氛,话锋一转道:“就是陛下若见到您这副模样,指定不高兴。”

秦桑洛闻声,低头打量自己,乐呵呵回:“外面处处泥泞,锦衣华服保不住面子呀。待这场水患结束,回京面见陛下,我指定穿的漂漂亮亮的。”

再漂亮也遮掩不住他的削瘦与憔悴。

殷不离指的不是外衣,秦桑洛也知道她指的不是外衣。

但谁都没再说下去。

秦桑洛便向她与班茁葭介绍江夏郡的情况。

瘟疫迄今没有彻底消除,只因原本只在河工中间传播的瘟疫,忽然在百姓中间扩散。

究其原因,乃是几个怕到失去理智的河工悄悄逃回自己的村落,不曾想他们逃的时候已然染了瘟疫,就这样,一个传染俩,俩传染四个……待官府发现时,已经有十几个村子被瘟疫包裹。

秦桑洛当初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出现,故而对河工,尤其是染了瘟疫的河工采取非常严厉的禁足措施,不曾想,百密一疏,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瘟疫扩散后,他更忙了,白天跑河渠,晚上跑村落,就这么没日没夜的跑下去,可不瘦成人干儿。

为了不让陛下担心,每每上奏,他说话时都会说七分留三分,尤其是瘟疫向村落扩散这件事,他一直保留到现在。

虽然秦桑洛全程都在轻描淡写,殷不离、班茁葭却完全体会到他的艰辛与不易。问及现状,秦桑洛舒口气回道:“情况大好了。”

“多亏神医降临,若非他那对症的方子,依靠传统的灭毒方子,根本控制不住。”

神医!

这是一个响彻朝野上下的名字。

殷不离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神医事迹时,别提有多激动。

秦桑洛迄今仍很激动。有了神医的妙方,又有太医院的相助,方子一传十,十传百。

甚至到后来,在神医的指点下,太医院大包大揽,直接将药方化为一桶又一桶的药汁,每日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碰见染了瘟疫的人就给他灌两碗。

还别说,这路子效果奇佳,疫区范围与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而今,只剩两个村子、几十个人还没痊愈。河工中,也还剩下七八个人,经太医诊断,这些人都无大碍,痊愈都是早晚的事。

至此,殷不离、班茁葭才正儿八经的松口气。

俩人提出去拜一拜神医,哪知秦桑洛叹气道:“自打神医来此,便日夜操劳,身子越发虚弱之下,于数日前不慎染了瘟疫……”

殷不离、班茁葭大吃一惊。

“别担心,神医连服三天药,身上瘟疫已经完全消散,就是身子还有些虚,眼下正在郡衙后房休养。待他好些了,我带你们去拜访。”

如此甚好,殷不离、班茁葭双双拜谢。

二人遂将大军安置妥当,仍住馆驿。

前往馆驿的路上,老天又开始淅淅沥沥撒雨,俩人不免又淋了一场。

不过,他们早习以为常。

到了馆驿,俩人各自回房,换了身干衣的功夫便下楼,在大堂碰面。

驿长吩咐驿夫为二人做了四个小菜,就着小菜,俩人狼吞虎咽的干了十多碗糙米饭,那架势,直瞅的驿长并几个驿夫目瞪口呆。

打理馆驿多年,他们自问接待无数南来北往的官员,从没见过这般狼狈的,且还是京官!

且还是一男一女!

且女官比男官的吃相还疯狂。

眼见四个菜被一扫而光,驿长赶忙吩咐厨里再多两个,端上来没多久,再次被吃光扒净。

撂下碗筷,殷不离直叹:“真想吃我娘烙的酥饼,还有她蒸的白花花香喷喷软绵绵的馍馍。”

班茁葭:“……”

“米饭不好吃吗?”

出来二十多日,今儿是俩人头一次大吃大喝,之前哪有机会。

殷不离点头,“当然好吃。就是想念家乡的食物。”

其实就是有些想家。

之前全程都在争先恐后的赶路,赈灾,忙起来哪有功夫想这些。眼下情况大好,就连最牵挂的江夏郡,灾情也没有想象中的严重,人一松下来就会思念亲人。

班茁葭一想也对,他出生在吴地,下江南于他来说等于回家。殷不离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最习惯的还是面食。

静默片刻,班茁葭突然道:“我最喜欢吃的,是我娘做的糯米团子,鲜香滑嫩,软糯可口。”

驿长:“……”

两个来江夏赈灾的大人突然面对面坐着,谈起喜欢吃自家娘亲做的什么食物……画风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殷不离一时无言,她知道班茁葭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

班茁葭却主动提及,“我五岁的时候,爹就不在了,娘靠着给富户浣纱养活我。每次娘在溪边浣纱,我都会下河摸鱼,每次摸着,娘都会为我欢呼叫好。后来,我学会用竹竿插鱼,越插越多,以至于到后来,光靠卖鱼每月都能挣不少钱。”

“娘特别高兴,每次我拿着卖鱼的钱串回家,她都会为我做糯米团子吃……”

殷不离从未听班茁葭讲这些,二十多日走下来,俩人除了商议各种赈灾方案,处理各种棘手问题,忙起来吃东西,睡觉的时间都稀缺,哪里有功夫与闲心讲这些。

不知不觉,她听的入迷。

站在柜台假装整理账簿的驿长,也听的津津有味。

“我十二岁,娘忽然病倒,两个月就走了。此后我就入了军营,特别幸运遇到郡王,成了他的兵。”

“营里有个老伙夫,也会做糯米团子,做出的味道与我娘做的一模一样,打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军营……”

殷不离忍着酸楚问道:“你的名字,谁给起的呢?”

“我娘。”班茁葭兴奋道:“我在芦苇荡里出生的,我娘特意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说好养活。”

“真是个好名字。”殷不离赞道。

窗外,雨越下越大,丝毫不影响两个身处异乡的年轻人天南地北的闲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