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是内鬼
旧金山，遗忘坟场。
这里遍布着怪兽的骸骨和机甲的废墟。
傍晚时分，一个隐秘的营地里，劳斯特站在一群虔诚的信徒中间，跟着他们围成一圈，一会儿肩并肩，一会儿排成队，举行各种稀奇古怪的仪式……炼金术师直皱眉头。
宗教是真的愚蠢。
劳斯特心里想着。
就在这时，领头之人缓缓停下脚步，站定原地，开始高声吟诵怪兽祷辞：
“我们是怪兽的兄弟姐妹。”
“我们展开怀抱迎接来自海洋的天使。”
“神圣而神秘的生灵拯救苦难的人类，驱逐我们心中的恶魔。”
“你们是仁慈的使者，肩负着宽恕人类的使命，要将我们从被玷污的家园里解放出来。”
“你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掀起汹涌的波涛，遮蔽广阔的天空。”
他念一句，信徒们就跟着念一句。
劳斯特强忍着内心的反感和不适，跟着一群信徒大声念诵：
“噢，怪兽王者，请指引我们前往那片海底天堂，让所有反对你们至上统治的人俯首称臣。”
“请制服人类虚假的预言家和残暴的君主吧，他们害怕一切无法理解的事物。你们不是苦难的根源，而是真正的救世主。”
“我们虔诚地跪谢你们广大无边的庇护，高举双手表达由衷的敬仰和赞美。”
“让大天使那蓝色的血液冲走人类的罪孽吧，我们将会回到曾经的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
怪兽祷辞念完，仪式终于结束。
劳斯特掀开兜帽脱下长袍，穿过人群找到刚才那个领头之人，开口问道：
“计划顺利实施了吗？”
“哦，伟大的怪兽神使。”
领头之人上下打量一番炼金术师，说道：
“如您所愿，我们隐藏在PPDC内部的兄弟姐妹已经将存储芯片插入机甲内部，相信结果很快就会传来。”
劳斯特点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讨厌宗教，鄙夷这群所谓的“怪兽信徒”，依然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的原因——炼金术师做梦都没想到，这些怪兽邪教竟然能把信徒发展到PPDC内部去。
劳斯特只是随便露了两手西斯炼金术，就将这群怪兽信徒慑得五体投地高呼神迹，炼金术师顺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很快便顺理成章地混入了怪兽信徒的内部，荣升“神使”。
目前看来，一切都按计划实施，非常顺利……炼金术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低头拿出手机群发一条短信：
“轮回者，集合开会。”
…………
佐菲亚回想起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
或是为了缓解漫长训练带来的辛苦和挫折，驾驶员带领学员们参观了训练机甲“伊甸园刺客”，并且允许目前通感匹配进度最好的两位学员进入其中进行操作。
肯定不是佐菲亚，因为目前她的通感匹配进度最慢。佐菲亚是所有学员中，格斗能力最强，驾驶操控最为熟练的人。
但她不愿对人敞开心扉。
因此佐菲亚只能在训练机甲外面围观，围观另外两个学员进入位于机甲头部的驾驶舱，初次尝试操控这台庞然大物。
当时，劳森特指挥中心的一名控制员对训练机甲发出指令：
“‘伊甸园刺客’，移动你的右手。”
在极为短暂的反应时间后，机甲猎人举起了它的右手。
围观的机甲技术人员和工程师们纷纷为这对学员鼓掌。
“很好。现在举起左手。”
“伊甸园刺客”依言举起了左手。
“右脚向前迈一步。”
没有反应。
“‘伊甸园刺客’，请迈右脚。”
依旧没有反应。
“霍亚齐？多丽丝？”
控制员疑惑地问道。
“我的天哪！”
霍亚齐突然大喊了一声。
随后多丽丝也开始叫喊。
忽然，两人又同时噤声。
“怎么了？怎么了？”
担任教官的驾驶员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控制员说，“我们收不到‘伊甸园刺客’的反馈。”
“收不到反馈？全部反馈？怎么回……”
“轰隆——”
“伊甸园刺客”突然身体前倾，朝空中挥了一拳，又挥了一拳，区区两拳就将厚实的水泥墙壁砸烂，破裂的混凝土板和钢材碎片淅淅沥沥如同雨点一般向下落去。
尽管这是一架已经拆除了武器系统的训练机甲，但是机甲本身的四肢和躯干也是一种武器，依然能够造成足够的破坏。
“这是在搞什么？”驾驶员大吼。
霍亚齐和多丽丝不是在捣乱，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发生了非常不对劲的事。
“让它停下来！”他对控制员说。
“不行！”控制员道：“故障防护系统被更改了。”
“谁干的？改成甚么了？”
“某个驾驶员吧，我也不清楚。糟了！”
“伊甸园刺客”忽然间转过身，跑了几步，然后对着劳森特指挥中心悍然挥出一拳。
“砰！”
钢梁瞬间扭曲成团，防弹玻璃呯然炸碎，一只硕大无比的钢铁拳头深深陷入其中。
……
“元帅！”
一个华裔面孔的军装男子走进了办公室。
“请坐，权将军。”
潘提考斯特说道。
来者一丝不苟地坐在了沙发上。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潘提考斯特沉声问道。
“我们事后回放了训练机甲的通感同步画面，看到两位学员以为自己正在和一只三级怪兽‘复仇者’战斗，地点和场景在雅加达。事后统计，共有五名人员当场死亡，包括两个学员和三个指挥中心里的控制员。”
权将军正色回答道。
“模拟训练的场景重现了？”
潘提考斯特首先问出这个可能。
权将军摇了摇头：
“我们从未给学员们安排过三级怪兽的模拟训练。”
“霍亚齐和多丽丝，他们经历过怪兽袭击事件吗？”
潘提考斯特又问道。
潘提考斯特回想起了自己爱将罗利·贝克特和自己养女森真子的第一次同步。
当时罗利回忆起了和怪兽“镰刀头”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他失去了他的哥哥。他的回忆汹涌澎湃，触发了森真子的回忆，让她也陷入了记忆中并信以为真：她想起了那只袭击东京并杀死了她父母的怪兽。
那次同步事故几乎酿成大错——森真子差点在破碎穹顶内发射了“危险流浪者”的等离子加农炮。
“没有。”
然而权将军摇头否认道：
“霍亚齐来自里约热内卢，多丽丝来自约翰内斯堡，并且他们俩都没有去过任何曾经遭遇怪兽袭击的城市。”
“这么说来，那不是由他们的回忆引起的。”
“是的，那个场景就像模拟训练，但是更加……真实。”
“那么此次事故就不是意外。”
“我不认为这是意外。”
权将军非常肯定地说道：
“这是一次蓄意破坏，以及谋杀。”
“我们中间肯定存在内奸和间谍……你已经封锁破碎穹顶了吧，权将军？”
潘提考斯特问道。
“是的，元帅，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下令封锁整个破碎穹顶。”
权将军答道。
“很好。”
潘提考斯特点点头问道：
“在霍亚齐和多丽丝进入‘伊甸园刺客’之前，还有什么人进入过那架训练机甲的头部控制舱？”
“所有学员都进去参观过。”
“你的意思是，新学员们很有嫌疑？”
“也不排除机甲维护人员的可能性。”
“外界有消息吗？”
“有，机甲‘伊甸园刺客’失控破坏破碎穹顶基地的视频片段，出现在了互联网上，邪教组织战争恶魔之神宣布对该事件负责。”
“砰！”
潘提考斯特狠狠一拳锤在桌子上。
“破碎穹顶基地内的所有人员，逐一筛查！重新审核所有人的档案，包括过往经历和家庭情况，评估他们的心理状况。”
“是的，元帅。”
……
K-科学实验室。
傅青海坐在电脑前，正在使用搜索引擎检索有关“怪兽信徒”的相关信息——实则悄悄地将人工智能芯片插在了机箱上。
。
凯利·凯利斯基，ZNN记者。
傅青海找到了一个几年前的采访视频。
点开视频：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凯利·凯利斯基，这里是旧金山隔离区的边界。第一只怪兽‘入侵者’最后就是在这个地方倒下的，当年鎂国空军出动多个部队联合攻击，并在鎂国本土首次使用了战术核武器。”
一个身穿衬衫没打领带的白人男子站在一片废墟中间，手持话筒面对镜头侃侃而谈，镜头随着他的介绍慢慢向他身后拉进。
是旧金山的遗忘坟场。
傅青海认出来了。
“靠近隔离区边界的区域已经变成无主之地，到处是心生不满者和反叛者。如今虫洞教会每天都要举行宗教仪式，这是当今最为人所知的怪兽信徒的本地派别之一。”
“是的，你没听错。怪兽从虫洞窜出来祸害人间摧毁文明，可它们仍然不缺乏狂热崇拜者。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相信，但是这里的确有人对外来怪物顶礼膜拜！”
“我们尝试采访几位教会领袖，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上镜头。他们称呼怪兽为王，说它们是虫洞另一端的世界领主。”
“虫洞教会的成员数量每年都在稳步增长，不过在2023年出现了一次骤降，那年只发生过两次怪兽袭击。当时人们一度以为怪兽似乎就此收手，但去年的事实证明这种猜想大错特错。怪兽袭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虫洞教会的成员数也随之一路飙升。”
“正如你们现在看到的，很多人聚集在这里参加‘日落仪式’，纪念最后一颗核弹轰在‘入侵者’身上的时刻，因为那一刻标志着外来侵略者首次死在人类手下。”
“大家看看现场吧。罗伯特，把摄像头转到那边。电视前的观众可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场面——我们看到有数百人手持蜡烛正在前往隔离区的边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祷文。他们相信怪兽是上帝或者宇宙派来的信使，是要提醒我们：人类严重地破坏了地球环境，没有资格继续生活在这颗星球上。”
“环太平洋联合军防部队对虫洞教会不以为然，他们婉拒了我的采访请求，但我可以告诉大家，PPDC随时都在关注教会的任何宗教仪式，没准虫洞教会的活动能为他们提供一些线索，猜出怪兽下次袭击的目标。”
“旧金山绝对是怪兽最有归属感的地方。”
“咔嚓”，视频结束。
“嗯……”
傅青海单手托腮皱眉沉思。
有些时候他会觉得：
自己既理解不了大洋对岸的人民，也理解不了大洋对岸的政府。
人民为什么要崇拜怪兽？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政府为什么要放任不管？
就因为所谓的自由？
“从第一只怪兽入侵开始，就有人认为他们是上帝派来惩罚人类罪恶的使者。慢慢地，这些人找到了彼此，还找到了以此类思想为教义的有组织的宗教。”
一个声音从身傅青海后传来。
是赫尔曼博士。
“他们在死去的怪兽体内建圣庙、唱圣歌、表忠心、办庆典。大部分这样的宗教，无论多么自欺欺人和令人讨厌，并不危险。他们会服用由怪兽某些身体部位制成的药。有些人还会精心布置一场茶会来自杀，他们喝的茶是由脱水的怪兽体液冲泡的。”
“而‘战争恶魔之神’则不同，他们是暴力的极端分子，他们一直想要摧毁PPDC，他们曾发动过几次攻击，试图破坏机甲猎人，或者暗杀驾驶员和科学家，不过之前从来没有能导致像刚才那次事故那样的严重后果。
赫尔曼博士向傅青海解释道。
傅青海不动声色地拔出芯片，耸耸肩道：
“真是……不可理喻，难以置信。”
“这有什么难以想象的，不就是基督教的原罪论嘛，人人生而有罪。”
纽顿博士的声音插入进来：
“几千年前匈奴人入侵欧洲，几百年前蒙古人入侵欧洲，欧洲的基督徒还不是对侵略者顶礼膜拜，认为入侵者是上帝派来帮他们赶走奥斯曼异教徒的天兵天将，还把他们称作‘上帝之鞭’，宗教就是这么可笑。”
纽顿博士是鎂国人，而且平时作风打扮颇有些嬉皮士的感觉，自然对老欧洲和基督教没什么好脸色。当然，对于国人来说，嬉皮士和垮掉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青海对纽顿博士的看法表示同意。
可惜他也没能从互联网中找到怪兽邪教组织“战争恶魔之神”的蛛丝马迹。
随后三人又聊了一些别的，然后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怪兽的相关研究。
直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华裔男子走进了实验室。
“傅山博士，请你跟我来一趟。”
对方客气地说道。
傅青海转头一看，哟，张晋。
景甜之外的第二个熟面孔。
“好的，权将军。”
傅青海放下手里的工作，跟随这名男人离去。
……
今天的训练内容是匕首格斗和怪兽知识：包括历代怪兽的解刨构造、生物武器等等。
这些粗浅知识傅青海只需看一眼就能完全记住，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魔多客之脑。
学员们精疲力竭地返回宿舍。
然而气氛有些古怪。
大家明显心事重重。
“他们认为搞破坏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一个学员打破沉寂的氛围：
“我想他们可能是对的。”
“我不相信。”
一个男生气愤地说道：
“我没做过，我也不认为凶手在你们之中，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人心隔肚皮。”
一个女生淡淡答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时机对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完，她瞟了佐菲亚一眼，意有所指。
佐菲亚默默无言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静静听着周围同学们的讨论。
虽然她的每一门课程都接近满分，然而通感同步这一关却屡次失败，佐菲亚已经更换了整整六个同步对象，她却始终不愿卸下心防袒露内心，这让其他学员格外好奇。
若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个漂亮女孩迟早要被猎人学院淘汰，而她想要成为机甲猎人的意愿又是如此强烈，几乎人尽皆知。
“也许吧。”
一个学员无奈地摊手说道：
“也许坏人就在我们之中，也许真凶能轻而易举地陷害我们。但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们目前只知道他们在盘问破碎穹顶里的每一个人。”
“我们全员都进入了训练机甲的头部控制舱，一次两人，每一个人都有作案时间，你们有没有看见别人有什么异样举动？”
一个学员煞有介事地问道。
“拜托，别试着当侦探了好吗？我们一群学员能在控制舱里干什么呢？”
另一个学员反问道。
“虽然我还不太了解你们，但我不认为有人会千辛万苦来到猎人学院，就为了在训练机甲里面安装一个漏洞程序。如果是我进行破坏，我一定会等待一个可以掀起轩然大波时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的确。”有人附和道，“那样更合理。”
“大家……”
一个来自倭国的学员开口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因为这个内向的男生很少说话。
“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中间。”他说，“我们可能根本察觉不到。我的父亲在国际刑警组织工作，他说有的黑帮分子知道怎么利用庞斯桥接装置，来把人们变成僵尸——不，不是僵尸，这个词不太对。是将某种指令输入人的大脑，再之后那些人会忘记这件事。”
“僵尸？你认真的？”
一个学员一脸匪夷所思地问道。
“我的父亲从来不对此类事件开玩笑，总之，如果你们突然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或者有记忆忽然出现断片的情况……”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
“那你可能就是一只僵尸。”
有人帮他补充未说完的话。
佐菲亚越听越觉得神奇。
通感技术和庞斯桥接装置原来还有这种作用？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星球大战里的66号指令呢？
佐菲亚没再管这群小屁孩，在他们怀疑的目光中，独自起身离开宿舍。
佐菲亚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要马上告诉傅青海，由他来做出准确判断。
然而等佐菲亚来到了K-科学实验室，却被另外两位博士告知：
傅山博士已经被权将军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