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朝染曦月(二)
“这行得通吗?”
“你想不想人前显圣?”
“……想到是想,但欺骗不是君子所为……”
“你是皇子,不是君子。别废话了,我念你写,听到没?”
“哦……”
龙渊阁的大厅中,熙熙攘攘的人群肆意交谈着。
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名门之后,在念完自己的诗稿后,皆是装模作样地回味一番韵味,又朝着身边的同好谦虚的道上一句“拙作,拙作”,旁人也不管听没听明白,都颔首微笑一副“兄台好文采”的模样。
仇伤云按照许守靖念给他的写完,署上名,仔细品上一番,再看向许守靖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像是在看一个怪物那般:
“大外甥,这……这真的是你写的吗?”
许守靖摸了下鼻子,一脸坦然:“当然,我在师门可是人称‘小太白’。”
仇伤云眼前一亮,兴奋地诘问道:“既然是小,那说明还有大,敢问太白又是哪位高人?”
“这个嘛……太白又称‘小守靖’。”
“……”
等到把诗稿交付给厅内巡视的伙计,仇伤云拿起面前的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叹道:
“大外甥,这诗不该给我的,我根本写不出来这么好的诗。”
有一说一,确实。
此前赵王给旁人的印象一直喜好诗词一道,但却不通文墨,虽然经常到处凑热闹,可也只是看看而已,如果现在突然拿出千古绝唱,有人信才怪。
不过,许守靖却不这么认为。
毕竟,仇伤云的身份在那摆着呢,如果他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写的,谁敢不要命跑来打他的脸?
更何况,是不是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到底是谁写的,仇伤云都可以借此大赚名声,至少那些对他了解不多的,肯定会认为这诗就是他写的,出个风头是没什么问题。
念及此处,许守靖也没把他的话太放心上,摆手道:
“不用在意那么多,你就等着那个染曦姑娘对你刮目相看吧。”
——
厚厚的诗稿堆在文案的一侧,以孔文清为首的一众先生,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叹息。
下方的仕女才子倒是写了个畅快,但他们负责审稿的几位大儒可是苦不堪言。
诗词这玩意,说简单也简单,找本《格律》耐心读上一遍,当场写出千古绝唱不太可能,写一两首打油诗却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说是“诗魁之争”,奈何质量堪忧,怎么看都是“矮子里面挑瘦子”。
孔文清已经翻看了相当一部分的诗稿,大多都在无病呻吟,开头就引经据典,为了韵律刻意押句,看着是挺大气的,却看不出内容与核心,华而不实。
事实上,孔文清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活动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答应出席,完全是为了还救助过他的老友之恩。
在孔文清此前的印象中,除非是先帝有意举办的几次诗会,其他大都是打着“风雅”的名头追名逐利,真正写得好的诗词,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随便拿出手,文人是有风骨的。
但来都来了,哪怕写的再烂也要耐着性子看,而且要从这群糟粕中找出相对较好的诗稿评选,否则还说不过去……
“咦……”
孔文清眉峰微蹙,忍不住惊叹出声。
一旁的老儒生见状,不由地问道:“孔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话刚说完,他也愣着了,发现刚刚还淡泊如水的孔文清,此刻眼神灼灼,拿着诗稿往自己这边凑:
“你看看这个。”
老儒生察觉到事情可能不简单,眉头紧皱,半信半疑的伸过脖子……
“嘭——”
老儒生猛一拍案台,震得好几张稿纸飞散,但他浑然不在意,惊叹道:
“孔大人,没想到还有这等文采的人在……”
孔文清笑吟吟地扶了下白须,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转而看向旁边高台穿着墨绿舞衣女子:
“染曦姑娘,你过来一下。”
染曦已经抚了半个时辰的琴,手指都酸了,听到孔文清的话后,微是一愣。
作为潇湘馆的头牌,如果没有特别好的诗句,她是可以拒绝唱词的,毕竟随便唱一首不怎么样的词,反而可能会让她掉价,这是潇湘馆对她的吩咐。
但染曦心中并没有那么多的圈圈绕绕,拒绝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诗词,只是单纯的看不上眼。
本以为这次诗会也就这样了,但一直古井不波的孔祭酒居然开口叫她了……难不成,真有杰作?
染曦心绪万千,来到孔文清身边后,手叠腰间,仪态端正地行了一礼,疑惑道:
“孔大人叫染曦前来,莫不是有了杰作?”
“嗯,确实是不可多得,但……”
孔文清点了点头,旋即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抬手把诗稿递了过去:“这诗是写给你的。”
染曦闻言怔了一下,接过诗稿,快速阅读了起来。
随着时间流逝,染曦那犹如剪水的瞳孔越来越亮,面纱下的容颜由最初的震惊转为了触动,她忍不住道:
“孔大人,染曦想要诵读此诗。”
孔文清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不如说,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叫染曦下来。
毕竟,这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诗句,怎么说也要拿出来当个范本。
得到孔文清的首肯,染曦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侍女缓步走上了高台。
大厅中的才子原本还在彼此交谈,但看到高台上婉约如水的倩影后,都闭上了嘴,视线或惊奇或不解,更多的是期待。
他们此次前来龙渊诗会,除了完成长辈交代的任务外,就是为了这个潇湘馆有名的淸倌儿。
可前前后后都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染曦出来唱首词,难不成这么多“千古佳作”,就没有一首能让她看中?
如今终于是等来了染曦上台,但心中却十分复杂。
他们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对于能让染曦看中的人,既是嫉妒,又是佩服。
染曦站在台上,挣脱开侍女扶着她的手,拿着诗稿,宛如清泉的嗓音在大厅回荡:
“诸多‘佳作’中,孔大人选出了这一首交予染曦,染曦观后也不胜喜爱,特来诵读……”
好家伙,还是孔祭酒强推的诗词?
台下的众人皆是战术后仰,神情更加专注了起来。
染曦手中拿着诗稿,酝酿了下感情,便轻声开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染曦的声音本就柔情万千,再加上她有意的酝酿情感,把诗中赞美女子的朦胧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仅仅开头两句,就已经让在座自命不凡的众人为此折服。
才子在神游天外,仿佛真的见到了诗中女子。佳人眼神迷离,羡慕能够被用这种千古绝唱赞美的女子,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慢着?
有人逐渐回过味了,难不成这诗是写给染曦姑娘的?
嘶……
“染曦姑娘,莫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究竟是哪位兄台写出了这样的佳作!”
染曦看着台下不停附和“是呀是呀”的众人,嫣然一笑:
“妾身自不敢怠慢诸位。此诗题为‘朝染曦月’,是……”
话还没说完,众人皆是眼神一凛,果不其然,这诗是写给染曦姑娘的。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出这标题跟诗的内容有什么关系,但大家也都不在意这个。
毕竟,也不是没人因为懒得想标题就随手写了个‘无题’。
看来染曦姑娘这回是真的要被打动了……
对染曦倾心已久的一些人不禁叹息,但接下来的话,却让龙渊阁直接炸开了锅——
“是由仇伤云所著。”
染曦浅笑道,美眸流转,也想借着机会看看‘仇伤云’是何人。
她没有注意到,不只是台下的众人,就连身后淡然笑着的孔文清也是脸上一僵。
孔文清当时只顾着看诗句了,压根没在意谁署的名,更何况,后面让染曦念上一遍,是谁写的当场就出来了,直接看人可比看名字猜长相要有意思的多。
可是……
仇伤云?
那……那不是……
“这不可能!”
全场鸦雀无声了好些时候,人群之中突然传出一道爆喝。
仇世濂额前青筋直跳,环视了一拳其余人愕然的表情,冷嘲道:
“仇伤云不通文墨又不是秘密,在座的各位应该都知晓,他怎么可能写出孔祭酒都赞不绝口的诗句?”
有不少回过神来的人不禁暗暗点头,但凡是经常参加诗会的,或多或少都见到过赵王,也知道他虽喜好诗词,但自己却半点都不会写,能看得懂什么是好诗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但问题是……他们知道也不敢说啊。
人群之中,许守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其余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心中有猜忌,但终归不敢说。
可没想到会杀出来仇世濂这么个棒槌,这货纯粹的莽夫一个,不顾后果就硬要当场让仇伤云下不来台。
不过,好在目前还没有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只要仇伤云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写的,哪怕仇世濂再怎么棒槌……
“你说得对,这确实不是本王写的。”
……嗯?
许守靖愣了下,旋即惊愕地看着身旁突然站起来的仇伤云,疯狂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
然而,察觉到许守靖目光后,仇伤云粲然一笑,回应了一个‘君子坦荡荡’的眼神。
他白净似少女般漂亮的小脸上铺满了坚毅,环视了一圈众人,朗声道:
“世子所言不假,此诗并非本王所著,本王确实不通文墨。”
话音落下,众人一片哗然,赵王这么一承认算是直接把自己名声给弄臭了,诗词虽是小道,但“窃诗”却不是什么好名头。
仇世濂冷笑了一声,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然后,他就听到在众人议论下,小赵王殿下掷地有声地说道:
“此诗为当代武魁…,本王的外甥,许守靖所著!”
“……”众人。
“……”孔文清。
“……”许守靖。
“……”仇世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