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萌动

许宣突然想起那个对林灵素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天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问到小青的下落?”

白素贞秋波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我打听过啦,李姑娘是那些茅山道士在峨眉山下找到的,小青应落入了那妖后手里,也不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那天妖后一路追踪小青与李秋晴,到了峨眉山脚,偏偏撞见了从茅山赶来的朱洞元等人。

妖后感应雷霆,大战葛长庚后,真元损耗了不少,或是不愿与旧日的恩师相斗,又或是相信了葛长庚临终所言,终于没对李秋晴下毒手,将她留给了茅山道士,只挟掳着小青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许宣大为失望。原想那妖后既然也能引来天雷,修为应当不在林灵素之下。如果知道她在哪里,索性以那“玉如意主人”作为钓饵,将林灵素诱到彼处,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无论这两人最后孰死孰活,对于天下苍生,都是一件幸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将他们全都杀了,用这两个魔门魁首的头颅,来换回许家上下的性命。

当下只好安慰道:“白姐姐不用担心,妖后抓着小青不放,不过是想用她为饵来引我们,一旦听说那魔头与我破棺逃脱的消息,自然会将她放走。再说小青姐姐聪明机变,说不定早已寻机逃走了。”心里却有些忐忑,以妖后那狠辣的性子,连身为自己养父的葛长庚都下得了毒手,更何况非亲非故的小青?

许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素贞说着话,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到了上空。

林灵素的封脉法术极为古怪,任凭白素贞如何凝神调息,体内气血滞堵,炁丹始终难以感应调动,更别说冲开经络了。

正值暮春,山上仍是寒冷如冬,两人动弹不得,被狂风吹了几个时辰,都已浑身僵痹。许宣起初还兴致勃勃,说到后来,牙关不住地格格打颤,声音也开始有些变调了。

大风呼啸,白云在上空飞速地聚散弥合。

一只又一只白鹤从他们头顶掠过。然后又来了一群巨大的怪鸟,呀呀尖叫,扇动翅膀冲落草丛,昂首阔步,似乎在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刚想靠近,被许宣一声大吼,又吓得冲天而散,遥遥盘旋。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移,越来越冷,经脉依旧没有解开的迹象,两人都开始担心起来。太阳下山之后,山上的温度势必急转而下,如果气血依旧难以流动,只怕等不到明天黎明,就会被生生冻死于此了!

许宣抬眼看着那些盘旋尖啼的怪鸟,想到父母生死未卜,自己却困守此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沮丧、失望与悲愤,苦笑道:“白姐姐,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逃出峨眉,最后却还是要沦为这些恶禽的腹中之餐……”

“谁说我们要死在这儿了?”白素贞眉尖一蹙,冷冷道,“你要活着救出父母,我要活着除掉那魔头,就算要死,也要与那魔头同归于尽,不负葛仙人临终所托。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么?”

她突然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倒把许宣吓了一跳,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烧烫,又是羞愧又是激动,心道:“不错!沉冤未雪,大仇未报,我又岂能自轻自绝?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岂能在这荒山野岭,做枉死鸟腹的孤魂冤鬼!”

热血上涌,朝着上空的那群怪鸟高声喊道:“你们这些秃毛怪全都给我听好了!快去告诉那姓林的魔头,许爷爷铜头铁臂石头心肠,啄不烂、砸不弯,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我也要……”

这通豪气干云的话还未说完,肚内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两人一怔,白素贞忍俊不禁,许宣也掌不住笑了起来,这才记起已经有许久未曾进食了。

想起那日与白素贞困在峨眉山洞中,也是这般经脉被封、饥寒交迫,然而短短数日,天翻地覆,两人之间也再不是那陌生而又疏远的关系了。一时间五味交集,笑道:“白姐姐,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下山,我定要抓下几只秃毛怪,让临安的王大厨给你做一桌最拿手的‘全凤宴’。”说到“全凤宴”三字,肚内更是咕咕连响。

白素贞见他重新振作精神,心下稍安,微微一笑,继续闭目调息。

许宣则口若悬河,将他所能想起的各种美食全都添油加醋地向她描述了一遍。当日在峨眉山洞里,只能一个人在脑中追想这些美味,今日有了听众,说得兴味倍增。越说越觉饥肠辘辘,抬眼看着天上的鸟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恨不能现在就抓下几只,拔毛开膛,洗净后烹为各式美味,大快朵颐。

白素贞虽不知这些佳肴何味,听他说得滔滔不绝,极尽铺张夸大之能事,也不由暗自向往。

她久居蜀山,初入红尘,微澜不惊的心池如被春风拂动,尤其与这少年在一起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难以如往常般摒除杂念,定下心来。几次听得好奇,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强行忍住。

空中霞云密布,暮色沉沉,那两株松树的剪影显得格外苍凉寂寥。狂风刮过汹涌的草浪,寒意彻骨。那群怪鸟又飞回来了,呀呀盘旋着落在松树上,随时准备扑下抢啄他们的尸体。

许宣浑身僵直,又饿又冷,说到后来,已是断断续续,东跳西窜,连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也不清楚了。几次险些睡着,迷迷糊糊中听见怪鸟的尖啼,神识一醒,大吼着驱散它们,接着强打精神,追述他能想到的任何美食。

到了半夜,就连临安小巷里的各种点心、小食也全都说完了,他口舌麻痹,连寒冷和饥饿都已感觉不到了,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有意识恍恍惚惚地悬浮于寒风里。

风声呼啸,鸟啼凄厉。明月在乌云间穿梭,忽明忽暗地照着山顶。白素贞伏在他几尺外的草浪里,衣裳鼓舞,青丝翻飞,长长的眼睫毛紧紧闭拢,似乎已经睡着。

许宣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大半,此时一旦睡着,只怕再也无法睁开眼来了!又惊又急,大声叫道:“白姐姐!白姐姐!”连叫了数十声,白素贞睫毛才轻轻一颤,重新睁开眼来,撞见他的目光,脸颊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晕红,又立即闭上双眼。

许宣松了口气,道:“白姐姐,你可千万别睡着。只要熬到黎明,过了十二时辰,或许就能冲开经脉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再找一个最近的驿馆,点上满桌子的酒菜,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他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目不交睫,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心中一宽,强振了许久的精神反而萎靡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自己竟然合上双眼,沉沉睡着了。

过了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白素贞忍不住悄悄睁眼望去。月光镀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泛着柔和的莹光,她忽然又想起刚才那荒唐的怪梦,心中“咯噔”一跳,耳颊如烧。

方才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峨眉山那夜,回到了那隐秘的石洞之中。

梦见自己一剑擦着他身沿刺过时,他大叫大喊“谋杀亲夫”。梦见一觉醒来,她靠在他的肩头,阳光正透过石隙,金灿灿地照着他沉睡的侧脸。

不知为何,自从成都府与他失散的那一夜起,她总会梦见这些,梦见这俊俏狡狯的少年,梦见峨眉山上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

而今夜,与他重逢之后的首个梦里,除了这些凌乱的片景,她竟然梦见在那蜀山的密洞中,雷电交加,暴雨倾盆,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输气驱寒。她梦见自己浑身寒战,软绵绵地偎在他的怀里,而他正冒死为她吸出毒血。她梦见那一刻他低头吻了她,那炙热的吻有如火焰,熊熊烧卷。即使在梦中,那迷乱而狂烈的感觉,依旧让她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那梦境如此荒唐,却又如此真实。直到此刻,她仍然可以清晰地记得(各位读者:此处删除六七十字,删除之原文并无任何露骨描写,仅刻画白素贞情窦初开之心理活动。因再三修改,始终显示有敏感词句,无法发布,故只好全部删除,仅在此聊作说明,以供读者了解前后文之关联。)

即便此刻,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她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呼吸如窒,耳颊滚烫得仿佛将欲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