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莫做来世苦相望

诗曰:“

遥观天色晚,花落复何年。

尘世相思苦,冥川泪亦然。

存生非我幸,临死却欢颜。

今赴黄泉去,重拾旧日言。”

墨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目送着徐浩初离开,心中并无怨恨,反多解脱。

叶凌立在他身侧,看向徐浩初背影:“为这种人舍去性命,可值得?”

墨翁闻言一笑,缓缓道:“你不过年轻气盛,尚不知人之一生,该从何而起,又从何而终。”

“从何而起,从何而终?”

叶凌闻言,心中沉思不止。

墨翁望着天空,渐渐少了痛楚,便如当年一般……

……

“你别睡了,快起来陪我练功!”

小姑娘轻轻推着在草地上熟睡的少年。

少年被搅了美梦,揉着眼睛,打着哈气,一脸不情愿的坐起身:“就怪你,我都梦到咱们两个拜天地,马上就入洞房了,结果被你给吵醒了!”

小姑娘闻言,脸上一红:“每天就想这些奇怪的事情,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少年立时就慌了神:“那你要嫁给谁?”

“我才不告诉你!”小姑娘一脸得意的跑开:“就要让你着急!”

少年赶紧追过去:“不行,你一定要嫁给我,等我成就青幽境,我就要去你家提亲!”

小姑娘天资所限,在汇灵境后,便止步不前,再无进境的可能。

家族总要以大局为重,不会培养一个无法提升修为的后辈。小姑娘被无视了。

但小姑娘并不难过,如此一来,他就能够摆脱家里人的监视,随时跑出去找少年玩,陪他修炼,等着他修为达至青幽,等着他登门……

时光流逝,一处小山之巅,少年长成了青年,小姑娘变成了姑娘。

青年盘膝在地上,周围灵气汇聚,正是破关的紧要时刻。

一旁的姑娘死死攥着衣角,看上去比青年还要紧张。

过了几天的功夫,青年周身灵气环绕,道韵流转,成功破入青幽境!

姑娘兴高采烈的投进他的胸膛:“太好了!太好了!”

青年抚着她的背:“我明天就去你们家提亲,我等不及要娶你过门了!”

“嗯!”

姑娘脸上笑意不减,蹦蹦跳跳的回家。

可中庭之上,身为家主的父亲与族老们,正等着她回来。

“初儿,”三长老抚须出言:“你自小时便定下婚约,配给城南宋家的公子,明日,宋家便要过府提亲!”

晴天霹雳,或许更甚。

姑娘呆呆的看着父亲,良久,也只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家主低着头,默然不语。如果女儿还有希望提升修为,他自然能够阻止这门亲事。但现在的女儿,于家族无堪大用,只有作为礼品,去行那联姻之事。

面对族老们的压力,纵然是家主,他也不能不妥协。

那晚,姑娘在母亲的怀里哭了整整一夜。家主在书房也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青年如约来到她家门口,却被丫鬟给拦下,递给他一张纸条:“小姐让你先回去,三日后的老地方,她会去找你!”

言罢,丫鬟回府。

青年不知缘由,但还是听从了她的交代。并没见到宋家提亲的大排场。

三日后,城外的一处密林中,她与他如约而至。

“你……”

话未出口,朱唇抵在他的嘴上,于这清凉夜色之下,送来一丝温馨。

月色撩人,可月亮却偷偷躲进一片清云后头,似乎含羞的不敢直视地面上的一对玉人。

良久,青年怀抱着姑娘靠在树下,轻声询问:“那天你为何阻拦我,不让我进门提亲?”

姑娘道:“我爹爹说了,待你修为达至凌虚境时,才会将我许配给你。”

“凌虚境啊!”青年望着夜空沉思良久,随后手臂缓缓用力,将姑娘抱的更紧:“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修炼至凌虚境,但你一定要等着我!”

姑娘眸光如水波荡漾,重又吻上令他魂牵梦绕之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重又掀起二次温情……

青年不敢耽搁一丝一毫的时光,每日勤修苦练,只盼望早日逸世凌虚,再登门提亲。

于是,青年决定离开家乡。他不过一介散修,无宗门庇护指点,唯有外出探寻道缘,才能尽快提升修为。

临走那日,二人又是一番缠绵。

姑娘亲自为他穿好衣服:“我会等着你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青年笑着道:“放心,等我回来之时,便是娶你过门之日!”

青年离开了,一去便是数年,甚至横穿了中州,来到西域佛土……

青年离去不过数月,姑娘便验出了身孕。

眼看着一天天涨大的肚子,家主愁容不展。他不能因此而得罪宋家,所以对此事一瞒再瞒,对婚事一拖再拖。

小屋以内,父亲坐在女儿面前,看着女儿一脸幸福的抚着肚子,心中无味杂陈:“为父无能,不能够让你与孩子的父亲在一起。若我徐家能够再强大些,或许你该快乐的度过此生!”

女儿摇摇头:“让我把孩子平安生下,已是父亲的大恩,容女儿来世再报。”

父亲闻言心中略有所感,却并不劝阻,只是问道:“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女儿又摇摇头:“到时候父亲自然会知道,他会来找我的!”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姑娘顺利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家主为了隐瞒此事,谎称此子是自己的儿子,因而家族上下一片欢颂,庆贺添丁进口。

生下孩子,姑娘的婚事便再也不能拖延。一月之后,花轿进到家门,姑娘盛装之下,进了轿中。

一路上鼓乐不停,鞭炮声声,每个人脸上都笑容洋溢。

大多数人的幸福总要以少部分人的不幸为代价,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并对此乐此不疲,标榜称赞。

花轿之内,姑娘伸手掀起盖头,又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抵在胸口:

“只可惜,我出嫁的样子,你终究没有看到。当我掀开盖头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你。”

“我终究是没有等到你回来,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或许下辈子,我会偿还吧!”

“不要忘记,我们的孩子,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喊你一声爹。”

“多么荒唐啊!”

匕首缓缓刺入心脏,血流在鲜红的嫁衣上,却并不显得突兀,甚至如此相配。

姑娘缓缓闭上眼,等待着心脏跳动地停止,等待着眼角最后一滴泪水地落下……

姑娘的死,并未造成多大的轰动。似乎是徐家与宋家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倾斜,一切的不合理便又顺理成章起来。

数年后,一个黑衣青年来在府门前,脸上满是怀念之意:“我要见你们家小姐,还请通报一声。”

看门的人一脸古怪:“你不知道吗?我们家小姐几年前就死了!”

“什么?”青年绝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可看门人的语气决绝,让他发怒。

他施展道法,从正门打了进去,令徐家以为大敌来临,尽数备战。

四名族老一齐出手,将青年打伤擒拿,押在中庭以外。

直到家主见了,方才令人放开他,并将他带入书房之中。

“她心心念念,不肯忘记的人,就是你!”

青年顾不得伤势沉重,出言询问:“她还好吗?”

“她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

往昔种种自青年脑海中回荡,随后急火攻心,道力逆行,险些就此丧命。

幸好家主出手相助,才压制住了逆行的气血,保住他的性命。

只可惜,因前者重伤在前,后者走火入魔于后。青年道体受损,经脉出疡,今生再无法进境,只能保留青幽境巅峰修为,迈不入凌虚境。

一连半月,青年在榻上瘫卧,水米不进,灵气不纳,昏昏沉沉,悲悲惨惨。

直到这一天,一小男孩碰巧跑进这屋中,看着榻上的青年,十分好奇:“你是谁,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青年闻此言,微微转头看去,眼神却突然定格在这小男孩脸上:“你……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小男孩看着青年泪流满面,心中十分奇怪,便急忙跑开了:“娘,我看到一个好奇怪的人啊!”

“别走……别……不要再离开我了!”

青年跌跌撞撞自踏上滚下,急忙追赶出去,却正巧看到家主抱着小男孩。

见青年立于门前,家主将小男孩交给丫鬟带走,自己则拉着青年进屋:“你都看到了?”

“他……这……为什么?”

家主叹息一声:“他现在名义上是我的儿子,实际却是我的外孙。”

“外孙!”

青年神色激动,泪流不止:“他是她的……”

家主点点头,接口道:“他是我女儿所生,应该说,他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

青年瘫倒在地,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家主却摇头叹息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够认他,他会是家族的继承人,所以我才是他爹!”

“他……叫什么名字?”

家主迈步出门:“徐浩初!”

第二日,青年自愿留在徐家作为客卿,一夜不见,他须发尽白,如同老翁。更无人知晓他的名字,只叫他墨翁。

墨翁留在徐浩初身边,对他言听计从,虽为客卿,却与奴仆无异。

……

目光渐渐清晰,墨翁自怀中取出一串念珠递给叶凌:“请……帮我将此物……交给少爷……交给他……”

叶凌默然片刻,这才伸手接过念珠,放入碧玉扳指中。

墨翁长出了一口气:“你我终究都对彼此食言了……不知奈何桥畔,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我……和你团聚……”

二目相合,断绝生机。

叶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正此时候,衔月阁突然地震不止,天狗食月达至圆满,空中一轮明月尽数昏黑。

紧接着,衔月阁中央,一声爆炸轰然而起,毁灭之力渐渐向四周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