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二式刀意

刀尖泛出一抹绀芒,似发光的笔头。宠渡起手轻拉,将黑里带红一截圆弧画在斜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以地为阴,以天为阳。

“以彼为阴,以此为阳。

“以里为阴,以外为阳。

“……”

本就力有不逮,更在开口念咒的刹那,诡异的压迫感骤然临身,进而刺激出心底狂暴的怒意,宠渡只能瞠目鼓腮强撑着,画得时顿时续。

刀尖所向,正是河道上游。

而金乌门众,在真界被强行破除而引发的剧震下,无不七荤八素甚而吐血,哀嚎犹自不及,又岂会留意到周遭的幽暗里正悄然生变?

人堆几丈开外,紧随宠渡的动作,地面上魔光流转,一个巨大的圆圈渐趋成形。

倒是司徒奋,身为主界之人,所受反噬自然最重,好不容易吐尽污血,却没来由打了个激灵。

这股危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冥冥之中,莫名的濒死警兆令人如坠冰窟,司徒奋汗毛倒竖,暗叹:“好强的杀机?!”连声催唤:“快起来,快来扶我。”

“长老,实在来不起了。”

“歇、歇会儿。”

“等死了有你歇的。”司徒奋怒气盈胸直冲脑际,险些掀翻天灵盖儿,“都他妈感应不到么?”

“没什么不对劲呀。”

“咱们都这模样了,那厮也该死了。”

“最不济两败俱伤,他也绝好不了,不死也废,不然可太没天、天理了。”

“就是嘛,司徒长老何故紧张?”

“哼,死猪不怕滚水烫。”司徒奋勉力撑起上半身,微眯双眼死盯着河道下游,只盼看出些许猫腻。

奈何一应火把早灭了,就连嵌在土墙里的夜光石也被洪流刷去不少,场间晦暗难明,何曾窥得半点端倪?

心头没底,愈发惴惴。

那边厢急如热锅蚂蚁,这边厢同样意似油煎。

随着咒辞的完整,那股压迫愈发强烈,最终催生出一股撕裂感,宠渡险些被狂怒的情绪吞没,若非识海中小金人助阵,难免心神失守。

区区一笔,竟似画尽此生。

等到最后半截圆弧终于显现出来,一条完整的绀色曲线首尾相衔,泛出淡淡血光。

从宠渡这里看去,因距离与角度的关系,整个血圆正好将金乌残众圈在当中。

“……以魔为阴,以道为阳。吾以吾血,饲汝……神迹。”宠渡看准位置,一刀捅在圆心。

哧!

刀尖分明戳在空中,却似插进土里。

宠渡憋着一张酱紫色的脸,终于在急喘几口粗气后,吐出了这魔刀第二式之名。

——“魔转阴阳”。

此式以血肉为引激发刀中魔意,自命阴阳并加以逆转,声东击西以近打远,一旦式成,防不胜防。

宠渡原本的打算,是为报师仇专留给毕梳那个臭老婆子的,无奈形势所迫不得不用。

但施展此式的代价,却不会因时因地而异:非但吞噬血肉,更抽离挥刀者的精气神。

恰如眼下,宠渡全重身明显瘪了下去,愈发萎靡,恍惚间仿似又回到当初被蝠王分身蚕食心血的场景。

疲意泛涌,令人止不住犯迷糊;所幸“物有所值”,这般牺牲下,气机已攀至顶峰。

这气机一直压着,未泄分毫,及至此刻由阴转阳才猛然爆出来,凌厉的锋芒几如钢针,四面八方无死角地刺进皮肉。

瘫在地上的金乌弟子,前一刻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转瞬间满身鸡皮疙瘩,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将起来。

“这、这是什么?!”

“又是谁作妖?”

“该不会……”

“那小子还没断气儿?!”

“早晓得就听长老的话了。”

“要死了、要死了。”

事起突然,一群人六神无主,没头苍蝇般惊惶乱窜,彼此推搡碰撞一倒就是一片,即便司徒奋有心招呼也于事无补,又如何避得及?

说时迟那时快,宠渡急把两排钢牙咬在舌尖幡然惊醒,拧腕一扭,切齿暴喝:“转。”

下游虚空中,血芒乍闪即没。

上游地面上,猛然魔光大盛。

喀啦啦——

崩崩脆响,连珠炮也似。

在魔圈所锢范围内,地表轰然塌陷,龟裂,无数胳膊粗细的裂纹肆意游走,仿佛破碎的蜂窝。

魔光满溢,蕴藏着冷冽杀机,自地下喷涌而出,直冲天际。

砰砰!洞中柱光如箭如枪,直穿肉体。

噗噗!缝里缎芒似刀似剑,切割四肢。

但闻凄嚎连连,隐见残体漫飞,呼吸皆是血腥,宛如冥府炼狱,直教人肝胆俱颤。

前后也就几息,圈内已然阒无人声,仅剩稀稀拉拉的魔光兀自喷射,“咻咻”不已。

形势陡转,莫说一干卒子猝不及防,就算三名大长老也始料未及,又被先前排浪迫开,故而到此刻才有离得最近的蓝衣强者堪堪赶到。

晃眼一看,残肢断臂铺满地;定睛细察,完好的尸骨一具也难觅。

左瞅右瞅,“蓝衣”终于寻见司徒奋:右臂齐根而断,双耳被削,侧躺于地,胸间微有起伏,竟似还保有半口气儿。

——这却是最好的下场。

其间惨烈,可窥一斑。

“宗、宗主……交……”司徒奋一边说着,一边强咽灌来的药汁,话未毕已然昏死过去。

“蓝衣”自明其意:这可是金乌派大半家底儿,近乎一举赔光,宗主面前如何交代?

不求对面是元婴老怪,哪怕是同境的强者也好啊,偏偏被他妈一介炼气喽啰给祸祸完了……说出去谁信?

一句“大意了”就能糊弄过去?

宗主会气成什么样?

又该是何等重罚?

恐惧、迷茫、愤怒、悔恨……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交织成洪水猛兽碾过,“蓝衣”浑身发颤,横眉瞪着下游河道,眸间怒火似能驱离那片晦暗,声震空腔。

“竖子何敢?!”

“都说了别后悔,怪——”宠渡止不住咳了口血,有气无力地咕哝着,“怪小爷咯?”

“纳命来。”蓝衣长老听不见那嘀咕,仓琅琅拔剑在手,横挥竖斩,瞬发两道剑光贴成一个“十”字狠劈出去。

其势摧枯拉朽,隆隆巨响中,河道两岸残存的高墙触之即溃,崩裂成大小不一的土块,簌簌散落飞溅如雨。

剑光未至风先起,宠渡忙不迭收好魔刀,把灵石玉简握在手心,将身一扭,随风就势朝坡下滚。

轰!!!

地面剧颤,气浪激荡,宠渡犹如败叶被掀飞在空,旋即重摔于地。

砂石铺天盖地,一层复一层,宠渡抱头蜷身护住要害,闪念间几欲就此引颈受戮算了。

实在煎熬。

但转念一想,蝼蚁尚且贪生,人何以不惜命?几乎拼尽所有才挣得而今局面,岂可轻言放弃?

自己紧攥着玉简不放,不正是为了捕捉那一闪即逝的生机,准备随时跑路么?

且眼下尘烟弥漫,一时半会儿不易被发现,脱困的可能虽则微乎其微,却也不是没有。

“咳!居然忘了这茬儿。”宠渡忽而想起先前关于崖下秘道的推测,顿时计上心来,“赌一把。”

小心摸索着,从为数不多的符纸中抽出两张,宠渡将其一轻轻拍在近旁的石块上。

默念几句,并指一点,看着石块的渐变,宠渡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件事。

这地面……怎么还在抖?!

地龙还要打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