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就要看看阁下有多少斤两了

不知过去多久，入眼一丛丛繁枝茂叶。

天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有些刺眼。

还活着？！

宠渡窃喜难抑，着急起身，万不料动辄头痛，疼得直抽凉气，只能半躺着靠在树干上，暂时缓一缓。

四周山高林密，分明不在先前那片虚空了。

但这里还是万妖山么？

对了，那位蝌蚪爷爷呢？

静息盘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据先前疼痛的位置做出判断，宠渡心神一沉，直奔“上丹田”。

上丹田，乃人脑中虚空一穴，由两眉之间入内三寸即是，常唤作“泥丸宫”。

其方圆一寸二分，藏有先天一点真灵，内含往昔所有记忆。诸如佛祖妖圣，之所以能窥过去生生世世，正因为熔炼了先天真灵。

泥丸宫乃意念生灭处、修行者识海所在地，虽只方寸虚穴，却自成一方小世界。宠渡以前也来看过，一片虚无，混混沌沌。

——“识海”未开前，大抵如此。

但这回稍有不同。

泥丸宫内仍旧缥缈，却似乎清晰很多，少了之前的混沌感。

至于那小蝌蚪，也是灵性，仰面瘫着，将尾巴甩来甩去，正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混沌，真个一副大爷模样。

宠渡看得直抽嘴角。

你爷爷的！

钻脑袋，小爷认了，还吞食意念？

要是将来结婴后识海怎么办，一片干海？这不要小爷的命么！还不如干脆吃脑子，让爷爷死个痛快！

照此下去，在太阳下山之前，体内的意念就被吃光了。

万一将来结婴怎么办？难道自己会成为数百万年来，——不，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没有神念的元婴修士？

滑天下之大稽。

“找几本古籍翻翻，兴许还有救。”

宠渡恨得牙痒，无奈连小蝌蚪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又怎么把人家赶出去？到底无计可施，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退出内视。

所幸圆盘还在手里，总算有些安慰。

解封之后，圆盘玉润光泽，十分好看。

盘身只有鸡蛋大小，从中间到四周，盘面微微倾斜，布满了古朴的纹路，当中刻有太极图。

阴鱼和阳鱼的鱼眼空着，挂圆盘的绳子正是从一只眼穿进去，再从另一只眼穿出来。

材质上，也是非金非石、非木非玉。

气息上，同无字碑一样，化不开的古朴与苍凉。

睹物思人，回想过往，师徒二人费尽心思也不得要领，多少次以为不过是寻常挂件，险些放弃。万不料此番因祸得福，圆盘成为血炼之物后，终于起了变化。

“老头子，你若在天有灵，想必也高兴吧。”

一想起师父，又不免凄然。

老头子死得太不值了。

那绿眼血影已是丹境圆满，但自己根骨差，修行慢，等结成玄丹，人家早飞升做神仙了，到时候上哪里找人去？

老头子的仇，可怎么报得了？

宠渡转念又想：“嘁，早成仙又如何？就算天涯海角，哪怕飞出天外，但凡小爷活着，迟早有一天能灭了你，以祭老头子在天之灵。”

思绪跳转，脑海里突然蹦出连串问题。

师父的储物袋呢？

流云葫芦又哪儿去了？

老头子到底听到了什么？

凉城究竟有什么暗流涌动？

“没被甩到其他地方才好，不然这一切从何查起？”

心间疑窦丛生，宠渡似魔怔了一般，手指不自觉地在圆盘上摩挲着，不防一团黑影冲下来，抓起拴圆盘的绳子旋身就走。

等回过神来，手中已然空空如也，宠渡下意识地抓了一把石头，跟受惊兔子似的弹起地面，拔腿就追。

斗法，非止念咒、催符和作法。

近身搏斗时，“体术”就显重要。

只因根骨奇差，若非八岁时险被一阵高烧夺了命，宠渡还不得气感，但习武还在此之前。

师父因材施教，为他量身定下了“符武双修”的路子。所以，自打五岁开始，宠渡就被老头子连哄带骗着研习体术。

多年苦功，岂是儿戏？

什么刀枪跟棍棒，我都耍得有模有样。

什么兵器最称手，一把朴刀可攻可防。

集百家之长，各种招式武技胸中深藏。

其中大成者，当属轻身之术。

提气疾纵，旋步连踏，宠渡踩着树枝借力使力，人影闪动间不是飞燕胜似飞燕，接连几个起落迅速追近。

定睛细看，宠渡哑然。

抢东西的，是一只乌鸦。

头顶一撮白毛，斜挎鸡蛋大一个小布包，那乌鸦早把圆盘甩进包里，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何方妖孽，”宠渡提声暴喝，“敢抢小爷的东西？！”

“嘎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乃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抢遍山中无敌手的乌小鸦……”乌鸦顿了顿，“是也。”

对妖修来说，从原始兽性到生出心智，进而作妖，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在向“人”靠拢。

在这一层层递进的过程中，妖族身上会出现诸般堪称“神迹”的变化。

眼力不好的，便见彩虹的绚烂。

耳道堵塞的，能听山泉的欢歌。

鼻子失灵的，可闻春花的芬芳。

舌尖麻木的，始知酸甜与苦咸。

皮肉迟钝的，也觉软硬及温凉。

造化之功，可见一斑。

等到修出本命妖丸，兽类便完全觉醒五感，口吐人言。

宠渡有感妖息波动，据此判断乌鸦妥妥的采炼一阶，可以斗上一斗；但听其言语，满口之乎者也的“绿林腔”，招笑又讨打。

“死鸟儿怕是刚学人话，也不知是谁教的。”

宠渡这边正自嘀咕，却不料那乌鸦好整以暇，在前面口吐一段词，竟是旁若无人一般自顾自地唱起来了：

嘎嘎嘎/

嘎嘎嘎/

我是劫道的小行家/

藏在树上等人到/

一边靠近一边笑/

今天的运气真正好/

亮晶晶的圆盘装进包/

……

“乌小鸦！”宠渡强憋笑意，“你在山中兴风作浪，掀起无数的争端，宠某也很想见一见你。”

乌小鸦不知何来的底气，丝毫不慌，应道：“那就要看看阁下有多少斤两了。”

“看招。”

宠渡抖腕甩手，将一把石头打出去。

刷刷声中，石子儿摧枝穿叶，打在枝丫上的，受力跑偏；但洞穿树叶的，力道不减，势如利箭。

乌小鸦耳闻破风声起，知是“暗宝”来袭，御风转身，疾振双翅，将几片羽毛如钢钉般激射而出。

——扑扑扑！

响三响，卵石碎成粉末。

“没打着，打不着，嘎嘎。”

“叫你啰唣。”

宠渡急拍储物袋，指夹三纸蓝符望上就发，借用沿路的水行元气，炸裂声中，化三道水柱捣将过去。

乌小鸦再发羽钉，真个泥牛入海，哪里打得散？左突右闪避开，望高处边飞边说：“若追得上，便还你盘盘。”

闻听此言，宠渡傻了。

不怕丫飞得快。

也不怕丫飞得巧。

就怕丫飞得高啊。

对面要是一般乌鸦，早被宠渡剥洗干净上架烤着了！奈何这厮开化生智，又多少会些妖法，宠渡轻功再好又如何？

一个是后天苦练来的，一个是人家的先天本能，到底不在一个层次。

这找谁说理去？

难道真让它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