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圆盘

锵!——

一声剑吟。

剑刃反射着日光,闪耀刺目光华。

这一剑,起得异常突然。

李二侧身拔剑,十分顺手。

似乎早知有此一幕,金乌弟子从始至终不曾动作,只满脸戏谑地看着,甚而把这一剑划出的轨迹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敢打守将?

还是先动手?

一条臂膀算便宜了,砍了你都说得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守将当中没有人认为宠渡还保得住胳膊,殊不知再隐蔽的动作也难掩杀机,更不料宠渡身为半个“狼崽子”,直觉十分敏锐,对这样的杀机有着天然的洞察。

在李二拔剑的刹那,宠渡条件反射一般挪步后移。虽然只退了一只脚的距离,却有绝对的信心,纵然剑落,也不过从自己鼻尖前划过,连鼻头上毫毛都碰不到。

然而这一剑,自始至终不曾落下来。

因为李二根本没来得及抬手。

剑刚离鞘口,就被严丝合缝给推了回去。

——嘎!

长剑出鞘的余音犹在,却被入鞘的声音掩盖。

李二也很懵,低头看去,见一只枯手抵住了自己的手腕。与此同时,一股“灵息”从老者身上散出,排山倒海一般压下来。

剑,似卡在鞘中,再拔不动。

“归元境?!”

厚重“灵压”之下,仿佛蝼蚁仰望一座高山,李二顿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噌噌退步,心中惊骇莫名。

“还敢还手?!”

“凉城地界,岂容你两个外来户撒野?”

“反了不成?”

一切发生得太快,金乌弟子这才回过神来,提剑将老少二人围在垓心。倒是申阔据李二的反应看出点名堂,抢步上前喝阻众人。

“此乃凉城,”申阔望二人沉声言道,“有净妖宗坐镇,你两个休要造次。”

“诸位不要慌。”老者呵呵一笑,“只因着急赶路,又甩脱数拨妖兽,免不得沾了一身风尘,弄得如今这般狼狈,这也难怪众位道友误会。”

申阔暗里使个眼色,李二见状罢手,嘴上却不服软,肿着半边腮帮含混言道:“凉城凶险,你两个睡觉可别闭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多谢道友提点。”老者笑眯眯的,依旧塞个布袋给申阔,“守城辛劳,这点钱供各位买些酒水润润嗓子,道友就放我二人进城吧。如何?”

“老先生言得是。”申阔将布袋掂了掂,皮笑肉不笑,挥袖放行。

金乌弟子见状,赶忙围将上来,纷纷言道:“师兄,那小子出言不逊还打人,为何放走?”申阔望李二一眼,道:“你说。”

乍听“归元”两个字,一干守将顿然色变。

虽说归元比炼气只高出一个境界,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耍些阴招,兴许能活下来或者死得不那么难看;但要明刀明枪地干,一帮人死得连渣都不剩。

然而,修为差距不过其一。

让申阔迟疑的,是宠渡给人的感觉。

从宠渡的身上,尤其从那对眸子里,申阔读出一种敢豁出去的狠劲儿。这狠劲儿里透着危险,仿佛被一只准备随时暴走的饿狼盯着,申阔如芒在背。

“可别落在老子手里。不过,要整他二人,还得拉几个垫背的探路。”

申阔心中很不爽快,腹诽一阵,对另几人言道:“人不可貌相。据灵压来看,这死老头儿竟是个高手,只怕离玄丹境就差临门一脚了,先前有意压低气息,倒叫人看走了眼。”

“老匹夫归元不假,但小叫花撑死炼气中境。”

“对!要我说,咱们就该一起上,料他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屁话。”申阔恼道,“平日里就叫你们多动脑子,都他妈当成耳旁风了?打不打得过先且不论,这还是城外,他俩要真扛不住大可直接跑了,你留得住人家?到时候上哪儿追去?”

“也是这么个理儿……要么不下手,要整就一次整到位,免叫他们生出警觉。”

“再说,”申阔点头应道,“叫净妖宗的人知道了问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

“打也不是,放也不是,那咋办?”

“多少人都看着,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要是传出去,金乌派的脸都丢光了。司徒长老怪罪下来,怕是又要拿咱们试药。”

一听“试药”俩字,守将心头无不哆嗦。

“咱金乌派在凉城多少有点地盘儿,既然放进城,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申阔冷哼一声,“归元境又如何,到时候请长老出面,还怕搞不死两个叫花子?”

“还是师兄想得周全。”

“少他娘的拍马屁。”

“不过可得快些,最好赶在招役大典之前,不然被净妖宗收为杂役,咱们可不好下手了。”

李二接过话头,“但城中这么多人,单找他俩,岂非大海捞针?”申阔咬牙喝骂:“你个草包,知道不好找还不上去跟着,看看他两个在哪儿落脚?”

诚如李二所言,要在凉城找一个人,确实不易。

凉城方圆三二百里,装着近百万人,有修行者,更多的是无法修行的凡夫俗子。

常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道凡混居,自有一番别样热闹。师徒两人沿街而行,风土人情与以前见过的大不相同,倒也觉得新鲜。

“方才之事,可有所得?”

“拳头即道理。”

“什么‘拳头’?”

“大棒配萝卜。”

“说人话。”

“软硬兼施。”

“既然都知道,还跟那等人怄气?”

“是晓得呀,但羞辱你,我凭什么忍他?”宠渡瞪大双眼,“一帮贪得无厌的家伙,简直浪费铜板,不值。”

“仅此而已?”

“您老当真不知?”宠渡笑着反问一句,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滑过衣襟,隔着粗砺的麻布,指尖上传来的熟悉触感,勾勒出一块圆状硬物。

单薄的布衣下,有一面圆盘。

早在被师父抱出狼群时,这圆盘便已挂在自己脖子上,除去当中两个小孔,其余部分都被一层积垢盖住,令人难窥真容。

盘上有绳,却不见绳结。

既如此,绳子又是如何穿过小孔的?!

仅凭此点,对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挂件,宠渡便时常怀疑自己的判断,总觉得这圆盘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应该有更多秘密可挖才对。

比如……

从何而来?

是爹娘留下的么?

如果是,意义何在?

有没有关于二老的线索?

浪迹天涯这些年,师徒二人对圆盘没少琢磨,想尽办法却不得要领。此番来凉城,招役大典与酒倒是其次,最主要的原因,还在其他方面。

十六年如一日,两人一路向西。

老头子曾说,这是那本无字书所指示的方向——一如当年,老头子之所以出现在荒原上,进而将宠渡抱离狼群,并非巧合,也是遵照无字书指示的结果。

宠渡本以为是戏言,却因一件事动摇了这个想法。

越往西行,心中越是悸动难安。

似乎……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会是什么?

与圆盘有关么?

而据以往积累起来的经验,要探究这当中的可能,在风平浪静里明察暗访是远远不够的,波涛汹涌中蕴藏的契机更多。

所以,每到一地,师徒俩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搅和,目的就在于“浑水摸鱼”。

这一路走走停停,这股莫名玄感愈发强烈,尤其在抵近凉城后,已远非“等待”那么简单;确切点说,更似蜕变为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呼唤”。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自己?

在净妖宗还是其他某个地方?

故而,与金乌弟子斗气并不全是愤愤不平,更有借此搅弄风云的打算,只望能在满城风雨中查到蛛丝马迹。

这一切,是师徒俩早就商量好的。

“悟性绝佳,人也机灵,就是喜怒形于色,压不住好恶。”老者面色如常,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得再找机会再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