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丧事
天文十年年9月16日,随着北信浓联军的退走和高远家的改易,武田家对南信浓大部的压制宣告成功,只剩下木曾家仍在抵抗。不过武田家也到了回去秋收的时节,没有时间继续留在信浓,便班师回甲斐。武田晴信留下了马场信春、秋山信友等亲信驻守南信浓要冲,计划在秋收后对甲斐、信浓的豪族进行大规模地转封——一口吃下了几乎等于本领大小的南信浓,武田家着实是有点消化不良。
和武田晴信别过后,今川义元就带着武田家给予的作为军费补偿的金银辎重——以及拖家带口的难民们回了骏河。所幸此役今川军的伤亡非常有限,让今川义元可以安心地回家。
天文十年年9月24日,大军抵达了骏河国蒲原城,预定休息一夜再继续西返。蒲原家的前任当主蒲原满氏备好宴席,为今川义元接风洗尘。在先前的花仓之乱里,蒲原家就加入了今川良真一方与今川义元为敌。而在北条家入侵富士川以西一役中,蒲原家更是向北条家投降,甚至派出马廻众笔头诱骗今川义元进入伏击圈。直至1537年今川家收复富士川以西和富士郡,蒲原家才重回今川家的麾下。但先前的两次罪责,已经重到足够将蒲原家改易。不过念在蒲原家也是今川家庶族,再加上蒲原家也算是为今川家奉公多年的谱代,太原雪斋才决定饶过蒲原家一次,只是削去了其不少领地。不过蒲原家当主蒲原满氏也被迫隐退出家,由其子蒲原氏德继位。眼下今川义元驾临蒲原城,蒲原满氏为表歉意,自然亲自设宴作陪。
“先前三番两次忤逆殿下,罪臣虽然也有身不由己之处,但想来仍是罪无可赦。”蒲原满氏还没等今川义元开动,就已经离席跪到了他身前,深深叩首道:“但殿下您宽宏大量,还饶了罪臣一条贱命,不至于让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罪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实不相瞒,决定对蒲原家惩处的不是我,而是我老师,要道谢的话蒲原下野应该去找我老师。”今川义元的回答显然出乎了蒲原满氏的意料,让他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接茬。
“不过蒲原下野也不必如此道歉,过去的我或许还会责备蒲原下野为何要背弃忠义,但现在的我已经更懂事了。”今川义元摇了摇头,也离席而起,将蒲原满氏扶了起来,“并不是所有的一家之长都有我这样的好运气,可以把家族的重担全部托付给别人,自己只去追随那些虚无缥缈的‘正义’。”
“对你们,对天下大多数家督而言,家族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吧。蒲原下野也只是为了自家的生存而做出选择罢了。虽然我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动机。就像甲斐的武田殿下说的那样:‘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罢了。像我这样衣食无忧,连家臣的惩处大权都不愿意操心的人,也没资格来谴责蒲原下野。”“殿下……”蒲原满氏被今川义元的话说得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不由分说地再次拜了下去,“蒲原家上下真的感激不尽……殿下今日的谈吐,竟让罪臣仿佛看到了当年早云公的风采。”
“我表祖父?”今川义元听到蒲原满氏提起了北条早云这个风云人物,不禁有些意外,“蒲原下野见过他?”
“罪臣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活得久了些罢了。”蒲原满氏已经剃发出家,满头白发自然是不在了,但斑白的眉毛仍诉说着这个武士所经历的岁月,“那是在延德年间的事了。当年的早云公还被唤作伊势新九郎,向已故老主公借兵要去打伊豆,老主公派出的援军正是罪臣。只见早云公以区区数百之众,屡施奇谋,竟将那堀越公方打得落花流水。”
“早云公的故事听起来,感觉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人物了,没想到亲历者居然尚在。早云公是老来得子,但现在连我表叔都已经五十多了,也不知道他身体进来如何。”今川义元也是感慨万千,“年幼时,家严也时常和我们兄弟几人讲起早云公的故事,让我们不要忘记当年千钧一发之际的救命之恩。”
·闲谈之际,却有变故发生。
“殿下,山本大人求见。”
早坂奈央急匆匆地赶到了会客室内,在纸门外跪下,向今川义元低声汇报道。
“虎千代那个亲信?”今川义元眉头一皱,缓缓站起身来,向蒲原满氏、蒲原氏德父子告了声失陪,就转身离开。他跟着早坂奈央到了天守阁外的武家屋敷里,才发现山本勘助已经等得有些着急。
“殿下,绝密消息。”山本勘助压低嗓音,还未向今川义元见礼,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北条左京死了。”今川义元闻言愕然。
还没等他反应,早坂奈央再次赶了过来。
“殿下,天野大人求见。”
“老师那个弟子……这么急着过来……”今川义元心下大概已经明白了。
“殿下……”天野景德进屋后,发现屋里有个生人,有些警惕地看向今川义元。山本勘助本想告退,但今川义元却摇头示意他不必。“北条左京去世了?”今川义元向天野景德问道。
“是,雪斋大师收到消息后立刻差在下过来报信。”天野景德多看了一眼山本勘助,大概也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估计是武田家也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所以派人来通知今川义元。
“什么时候?”今川义元再次追问了一句。
“9月22日。”
“9月20日。”
然而,天野景德和山本勘助却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今川义元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山本勘助和天野景德,不过这两人反倒对视了一眼,随后微微点头。
“殿下容禀,死亡时间的不同才说明这则情报更可信。”天野景德也是跪坐下来,向今川义元低声道,“如果不同家族的忍者探知到的死亡时间一模一样,那要么说明忍者们的信息来源是同一个,要么就说明这是对方刻意统一的口径。前者意味着孤证不立,后者意味着对方完全有能力把控局势,甚至会散布假消息来加以误导。”
“言之有理。”今川义元虽然肯定了天野景德的推理,但还是向山本勘助求证道,“武田殿下怎么说?”
“吾主对这一情报深信不疑,此刻已经率兵往相模去了,希望殿下能领军配合,进军骏河国骏东郡。”山本勘助平静地答道,可话里的信息却让今川义元着实愣住了。
“还要出兵?”今川义元只觉得眉头已经皱成一团了,“现在解散部队也已经耽误秋收一会儿了。士兵们在信浓征战了那么久,不让他们回家秋收,反而又出兵远征……武田殿下不怕部下哗变吗?”
“吾主说,比起劫掠所得,一亩三分地上种出的些许作物又算什么?”山本勘助倒是毫不介意今川义元的不满,“士兵们在信浓抢得盆满钵满,此刻士气正旺,再去抢一场又有何不可?”
“那是相模北条,可不是诹访家、高远家那样的软柿子,搞不好就是一场血战……”今川义元抿紧了嘴,显然是回忆起了当年和北条家在由比合战里的惨重伤亡。
“那是在北条左京还活着的情况下。”山本勘助再次向今川义元转述了武田晴信的原话:
“如今北条左京一死,北条家上下必然动荡不安,以至于如此快地让北条左京死亡的消息走漏了。吾主已经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山内上杉家和扇谷上杉家,不多时两家想必也会入侵武藏。到时候,我们四家兵马杀向北条所领,殿下觉得群龙无首的北条家该如何抵抗?更何况北条家军中领民兵数量不少,此时正在秋收,集结不易。哪里像你我两家,刚好有未解散的部队可用。仓促应战,北条家必然大败亏输。今川家不仅可以收回河东的另一半,说不定还能染指伊豆、相模。”
“请殿下立刻率军东进吧!吾主此刻已经在赶往富士吉田城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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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文十年年9月25日,渡过富士川的今川家大军在行进至善德寺后,却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了。
“我军行进至此,也可以为武田家牵制一部分北条家的兵力了,算是尽到了盟友之谊。”今川义元是这样回答山本勘助的。
“殿下,大片大片的土地和人口就在前方等着您,唾手可得啊……”一向冷静从容的山本勘助此刻却在今川义元的面前略显失态,“为何要在边境线前止步?”
“伐人丧,非礼也。”今川义元只是淡淡地道,随后抬起手,指了指坐下马的马蹄。
“去回报武田殿下吧。就说今川军,止步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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