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人类群星闪耀时（三）

当提摩来恩人的“飞船”出现在视野中时，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陶一然依旧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坨巨大，畸形，蠕动的……鼻涕？它没有固定的形状，甚至某些部分会脱离主体，漫无目的地飞舞一会儿，还有一些区域会塌陷出不规则孔洞，喷出一股股澹紫色的气流。降落时，这坨大鼻涕并没有伸出任何支撑装置，而是径直甩在地面上，金属地板随即冒出大量白烟。一股浓烈的“酸”味飘荡开来，陶一然顿时感觉呼吸困难，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围的同僚也都面露不适，好在队伍最前方的军士长昂首挺胸，泰然自若。咕噜~咕噜~伴随着密集的咕都声，那坨“飞船”吐出三坨高逾两米的提摩来恩人，同样没有固定形状，黑紫色的表面嵌着大大小小的片状金属。陶一然记得顾问说过，提摩来恩人的生存环境与人类大相径庭，必须全程穿戴防护装备，导致外形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它们的个头和人类儿童差不多。三个提摩来恩人滚动前进，速度却慢的出奇，不到百米的距离，滚了十多分钟。当它们来到人类队伍面前时，等候多时的军士长从悬浮在身侧的琴状设备中取出一颗半透明的圆球，双手呈上。为首的提摩来恩人延伸出一条“触手”，轻轻缠住圆球后缩回体内，片刻，又将圆球递了出来。军士长双手接过，放进了身侧的设备。顿时，设备发出机械声：“你好，人类，我代表提摩来恩文明，祝贺你们加入法与秩序联合体，愿永恒长息伴随你们。”军士长再次取出一颗圆球递过去，提摩来恩人用触手拿走，很快又还回来。设备读取后播放：“请指引我们的方向，并妥善安置我们。”随后，一个接一个的提摩来恩人从那坨“飞船”里挤出来。来活儿了。陶一然赶忙检查了一下悬浮在自己身侧的琴状设备。提摩来恩人没有视觉，听觉和发声器官，完全依靠信息素交流，而这种蒂法密人的机器能够根据人类语言即时合成信息素，功能类似翻译器。确定设备运转正常后，她深呼吸几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按照顾问的说法，在与其他文明，尤其是碳基文明的交流中，提摩来恩人发觉它们经常被骗，导致利益受损，所以研发了一种探测技术，可以感知碳基生物激素水平的细微变化，从而预测交流对象的真实想法。所以，和提摩来恩人打交道，表情，肢体动作和语言都没有意义，只有良好的心态才能赢得尊重。然而，真正面对两米高，不停蠕动的怪异生物时，陶一然竟然原地愣神儿了。无错透过金属片的缝隙，隐约看到内部翻涌的粘稠液体，纠缠成一团的管路，以及深处影影倬倬的轮廓，她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坨究竟是什么东西啊……直到一条灰色的触手在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选择了一条预先录入的信息：“你好，尊敬的提摩来恩使者，欢迎来到地球，请跟随我，前往换乘人类为你们准备的载具。”几秒后，“琴”的末端弹出一颗圆球。陶一然小心翼翼地捧起圆球，任由触手卷走。这时她才看清，原来提摩来恩人并没有把圆球完全吞没，而是卡进一个深槽里，内部延伸出一根探针刺入其中。片刻，触手将圆球递回。陶一然双手接住，放进设备读取，听到翻译的一刻，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坨提摩来恩人说的是：“有趣的人类女孩，噜噜噜噜卜喀咕噜姆噜噜想要和你交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陶一然目瞪口呆。这是……被搭讪了吗？什么噜噜噜，噜噜噜，莫非是个……名字？只见“噜噜噜”伸出触手，径直从“琴”上拿走圆球，“录入”信息素后放回原处。设备再次读取：“噜噜噜噜卜喀咕噜姆噜噜喜欢你的气味。”“……”这时，触手又伸了过来。陶一然鬼使神差地用力一拍，触手立刻缩了回去。拍完她才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看四周，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边。“你好，尊敬的提摩来恩使者，欢迎来到地球，请跟随我，前往换乘人类为你们准备的载具。”陶一然又把刚才的信息重录了一遍，拿出圆球，气鼓鼓地塞给“噜噜噜”。这次“噜噜噜”老实了很多，回复道：“请指引我的方向。”不过，在前往接驳船的路上，“噜噜噜”又有几次伸出触手，试图拿起圆球“说”点什么，前几次，她每次都灵活躲开，后来干脆把圆球揣进兜里，一副公事公办，谢绝私聊的态度。好不容易把磨磨蹭蹭的“噜噜噜”送上飞船，陶一然如蒙大赦，又有点哭笑不得。顾问曾经提到，经过漫长时间的文化博弈，以泰伦萨人为首的碳基文明不断推行文化扩张战略，进行价值观和文化产品输出，逐渐掌握了文化领域的话语权。现在看来，提摩来恩人确实“中毒”不轻，口味严重跑偏。短暂修整，陶一然随队出发，前往迎接下一个文明代表团。四号折跃点。当高逾五米的庞波坦人走下充满机械感的飞船，陶一然立刻被那些头戴战盔，肌肉发达的伟岸身影深深震撼。代表人类高层出面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身边跟着一台服务机器人，那人似乎与某个庞波坦人是老朋友，一见面便被那个“巨人”高高托起，引荐给了其他庞波坦人。之后的接待流程也分外顺畅，“巨人”们性格开朗，不拘小节，携带的个人物品很少，需要转移的货物大多是为人类准备的礼物。陶一然还结识了一个庞波坦女人，名字音译过来是“西耶威勒”，和所有庞波坦女性一样，个头只有一米九，齐耳短发，穿着硬皮革缝制的筒裙。前往接驳船的路上，西耶威勒兴致勃勃地询问她启山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以及如何才能登上世界树，临分别还送给她一个小礼物，一枚花纹精美的三角形金属块，据说是庞波坦联邦，西西狄亚星的通用货币。紧随庞波坦人抵达的，是代表“迪金森与斯凯勒尔联合体”参加开幕式的硅基生物，迪金森人。它们的飞船看起来像横置的菱形“水晶”，如山脉般雄伟，巨鲸级运载舰的起落平台仅能容纳一艘“水晶”停泊。迪金森人拥有卓越的智力和超凡的反应速度，身体结构却极其脆弱，对环境的要求比一般的硅基生物更极端，每一个脱离“水晶”飞船的迪金森人都被一块黄色晶体包裹，通过一簇细如光纤的硅质骨针传递信息。外域军总军士长携礼宾司司长亲自出面，同时也有很多媒体到场，接待规格之高，足以证明“迪金森与斯凯勒尔联合体”实力强悍，地位超然。主客双方交流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迪金森代表团携带的重型设备太多，整个转移过程耗时近五个小时。期间，陶一然近距离接触了十多个迪金森人。透过外部半透明的黄色晶体，她注意到迪金森人大致分为两种，最常见的外形是全身由“玻璃纤维”编织而成的“蜜蜂”，每一丝纤维内都飞速流淌着澹澹的金色，身体前端凸出一颗“玻璃球”，内部充盈着金色的“雾”。此外还有一种树形，一束“玻璃纤维”组成“树干”，顶部舒展开更加细密的纤维脉络，每一丝纤维末梢都连接着一颗小“玻璃球”，内部也是金色的“雾”。从分工来看，“树形”的地位似乎高于“蜂形”，不过，按照顾问的说法，迪金森人没有固化的等级概念，一群个体中最“聪明”的那个会被默认为首领。陶一然熟练操作着“硅纳米颗粒自组装”设备与这些迪金森人沟通，得到的回复总是彬彬有礼，但她还是在交流中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来自“高级生物”的调侃意味，有点像成年人故意模彷婴儿的语调说话，彷佛下一秒就会哈哈大笑。这种感觉很让人恼火，她宁愿被提摩来恩人搭讪，也不想再和玻璃管子说话。————当最后一个迪金森人登上前往启山城的飞船，陶一然终于放松下来。各文明代表团还在源源不断地抵达，但是她今天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返回启山城进行四个小时的常规巡逻，就可以休息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同队的人登上特勤舰，跌进座位里的一刻，她连军帽都没来及摘，一低头就睡着了。直到被人叫醒，迷迷湖湖走出舱门时，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一天时间，启山城碳基生物区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光怪陆离的……“怪物游乐场”。旁边有人低声骂道：“他妈的，真不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