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真与幻
李凉隐约记得一句古语，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这句话的意思是，“军争”中最困难的地方在于，以迂回进军的方式更快到达预定战场，并把看似不利的条件变为有利的条件。
当下这个一蝉二雀的局面，他这只“蝉”弱点很明显，人数少，装备差，力量薄弱，但这种不利条件也可以转化为有利条件。
那就是他们可以轻易混在人海中快速转移，难以追踪，随后精准打击敌方核心。
中京市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数千万人生活在这里，尤其当剧终日临近，其他六座城市的狂热影迷涌入，早已人满为患。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
第一大街依旧车水马龙，影迷活动已经从西城区蔓延到了一部分东城区，而且西城区限行，很多人只能把车辆和飞艇停在外围，徒步前往一番街，导致第一大街半条街道两侧都停满了机动车。
越来越多的工会组织起游行活动，不仅满足了员工的“节日需求”，还能趁机打一波广告。
这个年代，工会其实和帮派没什么区别，只是经过联席会议官方认证，可以堂而皇之地招募成员。
众多工会的游行活动时常“撞车”，把本就不宽的主街堵个严实。
此刻，建筑工会的庞大浮艇队伍就和矿委会的花车迎头“撞”上，堵在了第一大街和善阳道的交口。
双方都是拖着蓬车的浮艇队，谁也不好掉头。双方工人们闹哄哄聚在十字路口，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其中一辆蓬车内，李凉眉头紧锁。
在建筑工会，运输工会，佐尔格，动视，王山的共同调度协助下，载着一千多人的浮艇队伍很顺利地从机械姬抵达第一大街，却没想到堵在了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几个小时多次改变路线，躲避着飞船和通灵者的追踪，不仅把赦免达者塔姆累个半死，其他人由于精神时刻紧绷，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然而，意外总是会迟但到。
忽然，一个身影钻了进来，是水野。
“李凉先生，”水野抹了把鬓角的汗，“建筑工会的代表准备和对方带队的人沟通，这么僵持下去，秩序局来了就麻烦了。”
“嗯，”李凉想了想，“告诉那个代表，谈的时候，刚开始强势一点，就说我们要过去让他们让路，快打起来的时候让一步，就说我们可以拐进一大街给他们让路。”
“好。”水野没有犹豫，迅速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轰隆一声，蓬车晃了一下，开始缓缓前进。
李凉摇了摇头，原地坐下，用纸板扇风，对坐在架子鼓上的塔姆说道：“辛苦了，塔姆先生。”
“喔，没关系，”塔姆一手握着鼓槌，一手举着魔杖，“你选的时机很好，人类多的地方，精神类魔法很容易受到干扰，而且人类通灵者所施放的魔法效果很简陋。”
李凉笑了笑。
不止通灵者，人群对隐形枪手也有很多的限制作用。
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一个摸得着却看不到的隐形枪手，估计会被当成鬼怪乱拳砸死。
半个小时后。
浮艇队伍越过189号，进入建筑工会提前公告过的聚会地点。
地点位于大厦内部的酒吧，不少未能参加游行的建筑工人可以直接在这里参加聚会。
浮艇借助这个正当理由进入大厦室内停泊场。
随后，李凉和塔姆确定周围安全，一行人从大厦后方分批分散离开，穿过昏暗的后巷，潜入189号。
转移过程中，塔姆负责室外策应，李凉跟随最后一批人抵达189号。
189号是两座大厦间，一座只有四层高的楼房，带有明显的早期建筑风格，方方正正，没什么设计感，是一家传承多代的私人酒馆。
像这样的地方中京有很多，夹杂在现代化的摩天大厦中，代表着复古和传承，更主要是用来彰显一小撮人的品位。
酒馆早已被王山派来的探员占领，不过为了隐蔽，还在正常营业，只是老板一家老小已被控制。
李凉从后门走进时，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探员迎上来：“李凉先生。”
“嗯，辛苦了，有没有异常情况？”
李凉笑了笑，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
“没有，一直很正常，”探员瞥了一眼周围，低声道，“不记得我了？五街居委会的。”
这么一说，李凉反应过来：“嗨，你，张弛？”
“对，”探员笑了。
李凉拍了拍张弛的肩膀，这人是五街居委会常驻的探员之一，主要工作是维持街面上的秩序，调解片区居民矛盾之类的事情，没想到也跟着王山掺和进这趟玩命的行动里。
“带我去最下层。”
“这边。”
张弛带路，一行人向下，走进了酒馆负一层。
没想到这里也是个酒窖。
“行，你上去盯着酒馆前面，”李凉伸手，和张弛握了一下。
等张弛离开，他转身一点点在酒窖里踱步。
按经验来说，维修无人机基地和武器基地都预留有无人机开门，而地铁入口则是在他走近后自动打开。
当他走到角落里时，忽然愣了一下。
接着，脚下猛然一空。
看到李凉整个人嗖得一下消失不见，水野和老赵以及在场的蜉蝣成员同时脸色一变，冲到了坑边向下看去。
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震惊。
下方，宛如深渊。
一连串橙色火焰闪烁，李凉从最后一个传送门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他仰头看去，入口像高悬在黑暗中的小小窗口。
“这……”
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如果不是先去救顾问，而是先来这里，直接就他妈摔死了。
南疆港和秩序局的入口只有几米深，而这里的高度落差至少十五层楼高。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李凉环顾四周。
他正站在一个孤零零矗立的阶梯最高处，三面都是漆黑的深渊，只有阶梯通往一个灯光明亮的地铁站台。
这时，塔姆像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落在了一旁，左右看了看，低沉道：“喔，这是……”
李凉咽了口唾沫，慢慢转头说道：“悄悄话私宅下的深渊就是这样的。”
下一刻。
他怔怔看向一个方向：“听，声音。”
一阵风从黑暗中涌了出来，裹挟着模糊的嘈杂声，就像极远处有个热闹的集市，正有无数人在高声说话。
塔姆摇头：“李凉，我什么也没听到。”
“还是神力？”李凉神情凝重。
塔姆走到平台边缘，冲着深渊挥舞了一下魔杖。
一个微小的光团从魔杖顶端飞出，如萤火虫般飞了两圈，接着径直坠入下方的黑暗。
几分钟后。
塔姆轻声道：“七百四十五米。”
“什么意思？”
“李凉，不是魔法，也不是道术，”塔姆神情困惑，“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洞，下面有七百四十五米深。”
“……”
李凉瞪着眼睛，慢慢抬头，喃喃道：“不可能啊。”
第一大街189号所处的位置不是无人的荒原，不是偏远的贫民区，而是位于靠近中京正中的区域，周围大厦林立，居民众多。
建筑翻修甚至重建都很常见，更何况这么大一个空洞，大厦的给排水管道从哪儿过？
他闭上眼睛，灵的视野中，毫无异常。
由于高度落差，入口处搏动的心脏变成一些模糊的红色虚影，除此之外，只有塔姆的魂器。
空气中的灵依旧稀薄，没有任何魔法和道术的痕迹。
许久。
李凉回过神来，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塔姆走到了站台上，正坐在中间的条椅上，像一个等地铁的旅客。
噗。
一团绳索掉在了脚边。
李凉仰头，看到几个人影正沿着绳索速降。
深吸一口气，他沿着阶梯向下走去，来到了站台上。
“喔，”塔姆低沉道，“我想起了一个传闻。”
李凉在条椅上坐下，静静聆听。
“灵理世界有一个叫做翡翠梦境的地方，传闻中，那里沉睡着一个远古生物，恩佐斯。正常情况下进入翡翠梦境，你会发现那里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不同，而且任何魔法或道术都无法感知到恩佐斯的存在，但是，当你无意中恰好靠近它时，就会立刻陷入疯狂又混乱的噩梦，鲜少有生物能幸存下来。
曾有一位半神游历至此，一番研究后，祂告诫所有生命，恩佐斯存在于贝来亚中，其身躯与阿其路中整个翡翠梦境大小相当却无法被感知，当生物恰好靠近它的思维中枢，也就是贝来亚与阿其路的融合点时，便会被拉进贝来亚，那些噩梦并不是来自恩佐斯，而是生物感受到了自身在贝来亚中的存在。”
李凉听完这个故事，环顾四周：“所以，基地，深渊，地铁并不是存在于真实世界，而是存在于贝来亚？”
“这只是一种猜测，”塔姆摸了摸塑料条椅，“难以理解的方式。”
李凉沉默不语。
回想起塔姆讲解的四个存在，阿其路是指客观世界中的存在，耶其拉指认知过程中的存在，贝来亚指意识中存在，阿希亚指不可名状，如同神的领域中的存在。
这么说来，此刻他们身处意识中的存在，对中京的其他人来说，这里只是……坚实的大地？
是什么导致这里出现在阿其路并可以进入？
李凉忽然意识到，基地，地铁，都是由他开启了入口，带着人进去的。
这原本很合理，因为只有他才有权限，可如果不是因为权限呢……
“是我，”他看着塔姆，“每次都是我打开入口的，然后……”他又愣住了。
不对啊。
集团是在深渊中醒来的，他也是集团带着进入深渊的。
“你是进入贝来亚的钥匙？”塔姆搓着唇边的胡须，思考起这种可能性。
“不对，”李凉快速将遇到集团的情况又讲了一遍，“…………所以，是集团带我进去的。”
“喔，李凉，你确定集团是真实存在的吗？”
“……”
李凉张了张嘴巴，怔怔说道：“我亲眼看到他变形。”
“可是……”塔姆凝重道，“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认为集团是一个多种人格的集合，而其他人都认为，悄悄话，佐尔格，李一元是三个人，包括佐尔格本人。”
“什么意思？”
李凉站起身，哼哧笑了一声，“我是个神经病？集团是我幻想出来的？在悄悄话私宅，其实是我带着悄悄话去了深渊？”他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胸膛起伏。
塔姆没有说话，静静望着他。
这时。
一串脚步声响起。
水野左顾右盼地走下阶梯，紧张道：“李凉先生，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地……地铁吗？不可能啊……”
“水野，”李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佐尔格，悄悄话，李一元这些人是谁？”
水野有些意外，神情犹豫。
“回答我。”
“悄悄话是一个很有名的情报掮客，关系网遍布全球，”她郑重道，“尊主曾经和他买过通灵者的消息，那个时候，悄悄话声称通灵者并不存在，我觉得，他其实当时已经掌握了很多通灵者的情报，才会愿意和您合作，不过，他能说服佐尔格和李一元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呃，怎么了？”
水野一脸关切。
因为此刻李凉已经脸色惨白。
他刚刚回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和该隐第一次联系，该隐提到过曾花了三千万向悄悄话买元震的情报，他还记得，该隐当时在通话中说“一个连悄悄话都不了解的组织，真的存在吗？”
悄悄话其实出现的很早……
“李凉，”塔姆依旧用魔法屏蔽了水野的感知，轻声道，“我想，我很有必要见一下集团。”
李凉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又有一队蜉蝣成员降了下来，快速靠近。
“水野，”李凉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今天晚上，嗯，可能凌晨，佐尔格会想办法把该隐的人送到这里，到时候你们接应一下，把武器分给他们，然后让该隐就待在这里，你们沿着地铁隧道向秩序局方向移动，路线你知道了吧？”
“嗯，我有地图备份。”
“到了秩序局地铁站，那里有几台无人机，我设置了待命，你们不要主动攻击它们就没事。”
“好，那辎重呢？”
“辎重不着急，我回去和K商量一下，明天找机会送到这里，你留几个人在这等着就行。”
“嗯，”水野解下背包，里面装着从武器基地翻出来的零碎，“这些东西要带回去吗？”
李凉随手接过背包，向阶梯走去。
水野没有说话，眼神担忧地望着李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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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零五。
ASK大厦，《汉斯和他的朋友们》剧组占据的其中一层。
一间客房中。
李凉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这夜晚的中京，沉默不语。
刚刚闻讯赶来的锡森博士，魅魔雅莱丽，以及返回不久的K围坐在书桌边，面面相觑。
“塔姆先生，”K低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塔姆摇了摇头。
锡森博士睡了一半，还在犯迷糊，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随手打开桌上的背包往里看了一眼，嘟囔道：“这都是什么……”
他探手从里面拿出一沓纸：“分子逻辑门，嚯，这论文可有些年头了。”
接着，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伸手又拿出一个东西：“哦，布洛芬，止痛的。”
K皱眉道：“老头你还懂药？”
“废话，”锡森博士不满道，“再说，这不需要懂，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布洛芬。”
K哼了一声：“这是在武器基地发现的，里面应该还有一个空瓶子。”
锡森博士在背包里翻了翻，又拿出一个空瓶子：“哦，这瓶是氯丙嗪。”
“治什么的？”
锡森博士把药瓶放在桌上，随口道：“治疗精神分裂的，能控制幻觉，妄想之类的症状，不过，这种药很早就被淘汰了，副作用大，还能引起迟发性运动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