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4:我们是狼

岩拳部落的士兵们差点下意识纵马前进。

箭镞擦过了领骑的臂铠,划破了上面的皮革,把经脉鼓动的肌肉暴露出来。

这支箭头是淬过火的乌度钢,从奎玛的弓弦激射而出。

他感觉到瞬间有二十多把弓弩标准了自己,约莫过去半个呼吸,自己后面的雇佣兵当中才传出层次不齐的盔甲摩擦声。

双方之间的军队素质有点差距。

作为尚未完全归顺的雇佣兵团队,磨合程度还需要继续加强,而且队伍的氛围也需要时间沉淀。

奎玛的超快反应倒是让巴尼在内的几个战士有点注意到他,但在场众人的视线都没有办法从中间的拳击角斗场上移开太久。

卡维达竟然在近身格斗上被压着打,虽然有偷袭的感觉,而且也不是殊死搏斗。

但她可是岩拳部落的战旌,是北境深处威名远播的执法官,是崖壁囚笼的暴君,是无数商贩货马和野蛮种族的噩梦……

兽骨胡乱地被扔在雪地两侧,食腐的鸟兽在缝隙间停留或者驻足观看。

肯恩站在距离卡维达几步远的地方,胸膛起伏,两只拳头挥动的时候会有巨狼的黑色残影,而狼灵让他的吐息和气势更接近野兽。

他静静地喘匀呼吸,挺直身体,直到暴怒从心底消失。

肯恩走过去试图将自己的对手拉起,双方没有到必须要生死较量的地步,只能说解决问题的手段粗暴且有效。

卡维达的表情并不甘心,实际上,她开始后悔没有动真格。

旧神伟力的增幅程度远不止这样,她毕竟是战旌,有更重要的责任限制了她的肆意妄为,有更加强大的敌人需要她去击败。

所以不管再怎么想,也不能够在这里动用真正的实力。

卡维达知道胜负已经在刚才决出来了。

她现在就算是动真格地去跟肯恩打上一架,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既然需要用到底牌,相当于变相地承认肯恩拥有跟自己匹敌的实力。

卡维达宁可咬下苦果,也不愿意让闹剧发酵,给对方带去殊荣。

她嘴里咒骂着转身准备离开,正想着是要去尖霊冰湾的深处找猛犸撒气好,还是直接南下替霍叟试探南疆军队的底气……

卡维达需要真正的战斗来释放怒火。

哗啦啦……

她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冰块凝结的动静,随后转过头,看见自己和敌人中间多出了一套桌椅,全都是用冰疙瘩拼凑出来的,比守夜人的冬钓屋还要简陋。

肯恩身上的狼灵气息已经消失,很平稳地在另一端坐下来。

他右臂的被打断,只能用另外的手臂召回了自己的战斧,并且插在桌子旁边。

朗兹看着战旌布置出他熟悉的东西,越来越兴奋,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在库伦博纳,巨裔和其他种族很喜欢进行这种掰腕子的较量,用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增加谈资。

卡维达出生于北境深处,在冰河和崖壁的拥抱中长大,当然知道这张桌子是用来干嘛的。

“杂碎,你想得寸进尺!?”

她感觉到了挑衅,心底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随后耷拉着半边胳膊在冰桌上坐下。

肯恩虽然面色冰冷,但伸出的手却对应着卡维达健全的那侧。

双方的巴掌如同铁钳般互相锁死,在欢呼和呐喊声中开始了第二轮较量,两人的肌肉都肉眼可见的紧绷膨胀起来。

肯恩和卡维达都咬牙启齿地看着对方。

女战旌目露凶光,准备动用更多旧神伟力,可是在双方陷入僵持的片刻之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力量不经过自己同意地闯入了身体。

“你这……”

卡维达想要抽离,却被肯恩强行压制,并且从他嘴里还飘出一句话。“呵呵,想逃,就认输。”

她咬着牙又安稳地坐好。

卡维达的脏话被压进肚子里。

她始终觉得肯恩准备使用某种卑鄙的招数,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断开的胳膊竟然开始痊愈,肢体重获掌控的滋味儿是货真价实的。

肯恩·布维尔在试图治疗自己的伤势?

卡维达终于开始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将自己的咒骂放在心里,而所谓的第二轮较量,根本就是在照顾岩拳部落的颜面。

她再次想要抽出胳膊,因为这可怕的施舍的包容。

肯恩强大的力量却让卡维达的尝试化为泡影,在观众看来,还以为两个战旌的掰腕子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他同样眉头紧蹙,肌肉绷紧,但咬着牙的同时竟然开口说话。

肯恩问卡维达:“你们部落的兽皮供应是完全足够的,为什么,还要闯入尖霊冰湾?”

“哼哼,猎季的资源,不能浪费。”

卡维达想要跟往常一样说轻蔑的嘲讽,却在犹豫过后选择更加坦率的回答。

“战争来得突然,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源去备战,去交换那些紧迫的东西,你不懂,因为你还要担心弗伦冈铎的刀子。”

她冷静下来思考过后,突然感到很疑惑。“你为什么还有心情闲逛,来争抢我的毛皮生意?”

周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是巴尼和几个眼力较好的领骑已经发现,那种针锋相对的力量对冲已经削弱不少,并且从远处看过去的话——两位战旌似乎还在交流?

“我为那群鹿而来,卡维达。”肯恩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

可是女战旌的疑惑却变得更重了。

肯恩和她手中的力量没有减少,积累的生命本源不多,所以治疗过程有点缓慢。

“尖霊冰湾的巨兽群,你都可以去狩猎,那些分布在旷野上的大块头确实到了猎季……”

他盯着卡维达的眼睛认真地解释道。

“但是那群鹿是因为狩堕意外闯入的,卡维达,繁衍季节没有到,把它们当成货币去宰杀,荒原的平衡会受到影响,恐怕十个冬天都没有办法完全恢复!”

卡维达嘴巴微张,脸颊都快抽搐了,思路半天弯不过来。

她倒不是难以理解生物平衡的重要性。

毕竟作为战旌,跟帕洛图斯比的土地有着亲密的连接,双方之间互利互惠,也懂那种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岩拳部落每个季节杀掉的偷猎者不计其数,就是为了保持北境深处的平衡。

卡维达明白肯恩说的话,但是她不明白……

“你是牲性氏族么,想这种事情干什么呢,你做这种事情的初衷是啥?”

肯恩明显感觉到卡维达的伤势在好转,因为自己的手指快要被掐断了。

他现在必须要分心去应付她,双方僵持不下,随后深深叹口气,说道:“北方的尤荻特,托我照顾误闯到尖霊冰湾的鹿群。”

卡维达眯起了眼睛。

肯恩亲眼看见她的胳膊再次出现漆黑的岩层,并且像是盔甲一样从肩膀覆盖到指间。

他掰腕子的触感变得截然不同,骨头传来轻响,就像是攀岩的采药人被悬崖卡住了手脚,明显的压迫感和难以忽视的剧痛袭上心头。

肯恩突然意识到自己跟岩拳部落的人掰腕子是个错误。

他的胳膊向着侧面猛顿,于是他心底的直觉冒出来——输定了。

但是令肯恩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阻力在眨眼间完全消失,麻木的手掌伴随巨大的惯性朝着相反的方向猛压,握着卡维达的手掌击碎了厚实的冰墩。

“什么!”

肯恩有点懵,胜负翻转的过于快速了。

卡维达很狂傲地冷哼两声,然后潇洒地站起来,那蔑视的眼神是在重申——她能赢,只是不想。

肯恩看见她转身走向自己失落的部族。

随后卡维达张口宣布,将尖霊冰湾平原上的鹿群拱手出让给桑顿卡亚的肯恩,并且信守承诺地将攒下兑换来的矿物和材料给出一半。

雇佣兵们发出的欢呼回荡在荒原上空,口哨声比悬崖边盘旋的尸鹫的鸣叫还要响亮。

肯恩回到战马上的时候,示意自己的队伍安静,同时严肃地朝着她点头。

卡维达用冷哼回应,表情沉得可怕,而她身后的部落战士们个个都表现出极大的战意,恨不得大家现在就拉开阵仗好好打上一架。

巴尼斜过视线,看见她的拳头稳稳地握住了缰绳,问道:“你的手没事?”

“闭嘴,小贱人,别装模作样地关心我。”

卡维达调转坐骑的方向,把气愤到准备拔刀的巴尼撂在身后,发出粗鲁的怪叫声纠集军队,单手驾驭着性情暴躁的巨兽驶向自己的营帐。

巴尼留在后面,作为野兽生意的另一位靠山,此时所有的屠夫、商贩、走狗都看向她。

“你们都是聋子么?听见就去做呗。”

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看向肯恩·布维尔,说道:“你最好找人帮忙,越多越好,因为鹿群的数量比你想象当中要多,而且那些可不是温吞的小家伙。”

肯恩点点头,同时也开口询问。“从见到你们的旗帜我就在想,不管狩堕怎么乱窜,你们也不应该比我早这么多天出现在尖霊冰湾吧。”

他仿佛在巴尼的视线中看见了闪躲,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附近有东西。

盐全部落感应着尖霊冰湾的岩床,能够回应非自然生命的召唤,既然是为战争而做准备,那这东西放在桑顿卡亚也能够用上。

卡维达今天的慷慨仁至义尽,大家不是朋友,后续不会再有任何偏袒。

肯恩也不会在这方面跟她们客气,当然,那都是后面需要安排的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去处理那群需要被照顾的鹿。

他没有在山道集市停留多久,猩红的血泊令他感到不安。

雇佣兵们穿过了难以计数的野兽尸体,剔除掉的脏器能够养活一大片的食腐怪物,但是它们都会在春天完全降临的时候消失,随后留下一片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地。

每年猎季都会产出这种地块,非常吃香,也是部落争抢的重心。

今年统治尖霊冰湾的已经消失,战争又很不凑齐地爆发,还不清楚帕洛图斯比往后的发展路线和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

肯恩沿着野兽的踪迹找到了第一群,随后是更多的庞然大物。

它们有些成员的体型甚至接近巴门罗野猪,而且角枝圆钝,长长的毛发像是毯子一样垂落,如果好好收集起来会是非常棒的编制材料。

嘶律律——

肯恩终于看见了巴尼说的“数量庞大”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以为几万头鹿,最多就跟在红枫高地看见的南疆军队差不多,但也不至于需要被神明级别的存在如此挂念吧?

然而此时摆在肯恩面前的盛况,却是货真价实的“种族迁徙”。

数十个不同的鹿种,或许是分布在小半块北境的群体,因为狩堕包围的缘故,全部都聚集在尖霊冰湾的旷野边缘。

它们有些混杂在一起,有些泾渭分明,从平原这头蔓延到地平线上。

“这里才数万?我怎么感觉比狩堕军队都要多啊,这要怎么照顾得过来……”

……

赞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时候,她刚刚跑赢了一场沙暴。一开始痕迹很淡,当她从沙层深处举起岩石时,只感觉到一片潮湿的凉意。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处,一块块石头上的水痕开始变成湿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赞比飞快地掠过沙漠,心中明白这些石块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倾诉,但她没有时间聆听,以分辨那泪水究竟来自喜悦,或是忧伤。

翻起的湿润土层已经变得水花淋漓,细小的河流从她踩着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赞比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她听到岩床上奔腾的水声震耳欲聋。黎明绿洲,生命之母,在黄沙下雄健地咆哮着。

过去的几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随着季节性变化的水源而迁徙。所以,只要循着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赞比沮丧的是,如今北境深处的水源仅剩下最为古老的一处。帝国都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人们避之不及的悲伤之地,就好像躲避着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间的猎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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