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5:宣判死刑的旅者
在静谧如梦的凉夜里,巨型光鹿静静张望着。
肯恩转过头只能够看见漆黑,就像是沉浸于内心深处的世界时……肉眼和意识都无法抵达的远方。
随后刺眼的光芒渐渐弱化,勾勒出巨鹿壮硕完整的身躯,同时映照出周围的一片森林,土丘散发出来的泥土芳香清新怡人,溪水从脚底下淌过去,夜色中的森林有种唯美的孤独感。
未知的动物啼叫像是一声声拨动的韵律,自灌木深处浮起,从松针的重影里隐去。
森林在巨鹿脚底下显得非常小。
如同匠人们雕刻器物时添置的精美托盘,而所有被风吹过的地方,都笼罩在它播撒出来的恩赐中,周围土地上镶嵌着包裹青苔的石板。
尽管肯恩没有办法看清楚上面的古老文字,还是很容易分辨出岁月蚀刻过的图样。
鹿灵和人类,确切的说,是无数年的人类。
肯恩感觉到后背蹿上来一股寒意,忍不住抬起头,他立刻意识到是巨鹿的视线降临在自己身上。
它的光华已经变成了附着在身上的线条,好似一幅金碧辉煌的画作中用来给建筑勾勒的边线,世间所有赞美的词汇,都无法确切地形容出它给人的神圣感。
“你是什么东西?”
巨鹿的声音不辨男女,用最庄严的音调,却说出令人疑惑的话。
肯恩微微偏头,眯起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额,抱歉,你说什么?”
巨鹿是目前出现过的兽灵中最接近神的形态,而它跟冬母的情况比较相同,都呆在远离世界的其他地方静静地眺望世界。
没有被束缚,只是单纯要跟人类保持距离。
它想要用人类的语言去进行交流,神念转化为意识传入肯恩的脑海深处,就会变成这种难以分辨出性别的奇怪音调,遣词造句也完全没有逻辑。
“东西,你,是何物?”
“嗯……在你问出来之前,我是知道的。”
肯恩有点难受。
他其实并不喜欢跟神灵那种层次的存在打哑谜。
肯恩心直口快地讲明自己的来意,也不管神有没有听懂,直接将自己的需求讲清楚,想要得到鹿灵希波的丁点力量。
最开始他在桑顿卡亚接见乌森布,得到了鹰灵。
但那是因为的信仰薄弱,牲性氏族的成员博爱于荒野,并不会像乌森布那样如此虔诚地侍奉单一的冬屋一辈子。
肯恩只需要让备注检索并且接触到纯正的力量,就能够留下足够的印记去激活。
可是鹿灵并不是飘荡在北境文化故事中的虚无传说,是切实存在的高贵神明,荒原塚释放出来的力量被它牢牢掌握。
“我别无恶意,只是祈求您的小小恩典,愿付出合理的代价。”
“如愿。”鹿灵答道。“我感到真诚,说话,神奇的东西,用你的名字起誓。”
“肯恩·布维尔。”
他在意识构建出来的虚幻森林中呈上自己的名讳。
流淌的溪水和正在扩散的土地漫过他的脚下,庞大如渊的力量正在从他的脚底穿过去,古老的恩典和林间飘荡的细碎言语钻入他的耳朵。
“听你祈祷,如你所愿,献上真诚的赞礼,回你以诗。”
希波昂起头颅,巨大的鹿角向后移动,随后悠长的鹿鸣响彻了整个夜色。
……
肯恩猛地从昏迷中惊醒,仿佛是受惊的巨狼,掠过了两位女士的目光。
他飞快地稳住身体,摆出警戒姿态,同时捂着脑袋抵抗剧烈的耳鸣,勉强地睁开眼睛,神圣的巨鹿和森林草地都消失了。
帐篷里面也没有任何魔法遗留下来的草木,记忆中澎湃的生机荡然无存。
肯恩返回现实世界的时候,眼前只有散播着烛油香味的昏暗桌椅,席琳娜和尤荻特都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脸,好像在确认某些神奇的事情。
席琳娜耸了耸肩,抿起嘴巴,端起银色茶杯细细品尝里面的温水。
肯恩知道那是女术士的珍藏,同时也疑惑地问道:“我离开了多久?”
“整夜!”尤荻特偏了偏头,示意帐篷边缘。“天都快亮咯,小子,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肯恩眯起眼睛,面色复杂地询问道:“希波和它的侍奉者,难道都喜欢这样说话吗?这究竟是你们的部落文化还是怎么着……”
席琳娜把银色的杯子挪开嘴唇,笑着说:“瞧,肯恩先生,我并不是说话最伤人的那个。”
尤荻特原本很想询问肯恩昏迷后的经历,因为希波的力量令她心中泛起躁动,就像是浅草籽在等待着开春后最早的一缕暖阳。
她知道希波正在跟面前的年轻人沟通。
尤荻特捕捉到了肯恩话语中的重点,焦急地询问道:“你跟祂交谈了?是谁。”
“鹿,发光的鹿,比松树还要高……还有……”
尤荻特兴奋地走上去,抢着说道:“还有树林,浅草丘陵,潺潺的溪水对不对!”
肯恩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得不知道如何开口,但尤荻特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随后咕哝着几句寓意不明的祷词,连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
她转过去开始呢喃,又突然转过来,啧啧称奇地说:
“如果你心怀恶意,贸然闯入了希波的领地,会遇到截然不同的景象,荒芜干裂的泥土,尸骨遍地的可怕炼狱,而泛光的巨鹿会变成恐怖的骷髅鹿灵,审判你的罪孽!”
尤荻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步步逼近他,“呵呵,你好像并不害怕?”
肯恩思考了片刻,解释说:“谢谢,我不久前才见过更怕的,比你形容得还要真实。”
尤荻特耸耸肩,表示放弃,同时追问肯恩的收获。
她最在乎的就是希波是否有让肯恩捎带某些指示,在混乱即将降临的北境,率领自己的部族走上正确的道路。
肯恩却表示很遗憾。
鹿灵只给了自己一个谜团,唯一的线索就是最后响彻四周的鹿鸣。
“呦——呜——”
尤荻特竟然将那动静模仿得分毫不差,然后看向目瞪口呆的肯恩问道:“是不是像这样?”
森灵部落被亡灵潮困在红枫高地已经很久了。
狩堕把原本穿过北上古道的野兽全部都逼进了南方,迁徙的鹿群为了躲避致命的威胁,此时已经误入尖霊冰湾的领域。
尤荻特忧心忡忡地说:“那个地方全都是凶猛的怪物,鹿群会成为亡灵潮下最好的美味。”
席琳娜也补充道:“这跟自然死亡和捕猎完全不同哦,肯恩先生,狩堕的出现已经打乱了帕洛图斯比原本的演化规律,那些鹿的过度消耗会引起更多的变故。”
肯恩却表示很不解。
“帕洛图斯比诞生无数载,难道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既然你们要尊重规律,为什么不尊重它的偶然性呢。”
“真是好观点,肯恩先生,但我必须提醒您。”
席琳娜说得尽量委婉。
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肯恩向席琳娜坦白后,她才突然想通的。“有些东西破坏了规律,比如洛克萨妮的出现,还有你的抉择。”
肯恩有理由怀疑,席琳娜想要将帕洛图斯比遭遇的亡灵潮全部推在自己身上。
他并不想跟周围知识阅历最丰富的女人进行哲学上的辩驳,索性询问女战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尤荻特露出开心又纠结的表情。
森灵部落被亡灵潮耽搁太久,错过了猎季,又迎来战争筹备。
她必须要率领自己的部落返回家乡,做好战争前应该做好的事情,吩咐好耕作和放牧的事宜,同时协调所有能够用到的物资和势力关系。
尤荻特没有时间南下去拯救鹿群,可是信仰又不允许她视若无睹。
肯恩没有急着应允,而是来到桌子前,对照地图研究自己的路线。
尤荻特在简易的图纸上绘制出了可能迁徙的方向,但是落在肯恩眼里,线条和简易的图形变得生动具体,跟自己脑海中北境地图相重合。
那条规划中的圆圈浮出来,变成了悬浮在地图上的锥体。
肯恩再次转过来,应允了尤荻特的请求,并且承诺自己会竭尽所能地给鹿群寻找到路径。
“哈哈哈,如果忽略掉这张脸的话,嗯……简直比我们还要像北境人!”
肯恩注意到备注当中的产生了微弱的变化。
自从弗伦冈铎提出要向他宣战以来,原本的词条就变成了灰色,所有积累的声望就好像只剩单纯冰冷的数字。
肯恩似乎理解了备注的意思。
如果自己没有办法扛过去,就算自己的名字被帕洛图斯比所有的部落战旌知道,也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最多是山口酒馆里一段笑而了之的故事。
尤荻特好像非常高兴。“我会跟周围几个贸易中的部落谈谈,让他们在鹿群的事情上给予你帮助,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你估计也忙活不过来。”
席琳娜能够看出肯恩的为难,于是主动开口说: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你确定要在明面上跟肯恩扯上关系吗?”
她暗示得比较委婉。
弗伦冈铎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说,可是兽人部落其实已经向外散出消息,此时外面的斥候都在疯传刚刚得到的情报。
“嗯,我听说啦,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并没有结盟,只是某种委托!”
尤荻特再次伸出握拳礼,得到了肯恩的回复。
她真是对面前的年轻人赞叹有加,忍不住考虑起自己刚刚成年的女儿,直言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肯恩,你有血盟眷侣吗?”
按道理来说……
这种时候能够提出类似的请求,说明真的厌恶战争,并且由衷欣赏他。
可是肯恩眼中却闪过了微不可查的悲伤,并非是情伤,而是某种美好的记忆被丢弃以后,有满满地遗憾从里面生长出来。
……
赞比第一次注意到水痕的时候,她刚刚跑赢了一场沙暴。一开始痕迹很淡,当她从沙层深处举起岩石时,只感觉到一片潮湿的凉意。随着她越来越接近古老的北境深处,一块块石头上的水痕开始变成湿漉漉的水滴,仿佛是在哭泣。赞比飞快地掠过沙漠,心中明白这些石块有很多故事要向她倾诉,但她没有时间聆听,以分辨那泪水究竟来自喜悦,或是忧伤。
当巨大的太阳圆盘开始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时,翻起的湿润土层已经变得水花淋漓,细小的河流从她踩着的岩石上汩汩而出。赞比终于来到了城门前,她听到岩床上奔腾的水声震耳欲聋。黎明绿洲,生命之母,在黄沙下雄健地咆哮着。
过去的几百年里,她的部落一直跟随着季节性变化的水源而迁徙。所以,只要循着水流,就很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然而令赞比沮丧的是,如今北境深处的水源仅剩下最为古老的一处。帝国都城的残垣断壁已经是人们避之不及的悲伤之地,就好像躲避着大塞荒漠和徘徊其间的猎食者。
赞比勒住脚下的岩石,一个急停,险些让她踉跄摔倒。她飞快地把石头摁进沙中掩藏起来。赞比四处观察着——维考拉的那个女人说的没错,这里已经不再是只有鬼魂和沙土的遗忘废墟了。城墙外临时搭建的营地满是人群,忙碌的景象好比是洪水来临前的蚁丘。因为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她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低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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