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凯旋夜的英雄
肯恩坐在篝火对面,也就是雪原灵核的最外圈,流光还在升腾,圆矿铺设的坐垫周期性地向外荡涤出萤色的涟漪。
跟魔法光环同时向他扩散的还有寒风。
肯恩厚重的翻毛外套被吹起边角,盘起的腿边放着没有喝掉的酒水,而他的手指交错地垂在腿间,很自然地拱起背部,反倒像是真正在享受夜宴的宾客。
“既然你们将我视为己类,呵呵,暂时这么说吧,那有两个问题。”
肯恩伸出两根手指,没有刻意抬起来,视线也飘乎乎地落向篝火边角,他说:“跟南疆诸国开战,驱逐侵略者,我完全没有意见,但是要做到什么程度为止?”
北方的两位姐妹,卡维达,朝着肯恩抬了抬下巴。
她是将情绪摆在脸上的家伙,态度鲜明,肩膀的每寸肌肉在挑衅他,说道:
“我们会集结愿意参战的部落组成联军,从红枫高地打到涌动冰墙,哪怕一羽的土地都要夺回来,直到侵略者的血肉在城墙外面铸成山峰。”
“也就说没有明确目标咯。”肯恩甚至都没有抬起头。
卡维达眼角抽搐,腾地就要站起来。
她想跟肯恩·布维尔打架已经很久了。
双方从在矮人遗迹里面初次见到都不待见彼此,按照卡维达部落里面的规矩,完全可以在风蚀崖壁的危险竞技场里解决问题。
毕和盎都靠在一堆弯曲的藤蔓上面,根茎颜色不同,叶片的形状也不一样。
他们脱去重骑兵的套装,放置在旁边的枝条架上。
肌肉更加壮硕的毕对卡维达说:“没必要,凯旋夜不能见血,他是屠龙的英雄,记得吗?”
下一秒。
带有酒水的杯子被砸在了藤蔓上。
“只是他抢走了我的机会,否则这份功劳也能够落在我头上,明白吗?”
卡维达挺着脖子,而毕的表情也变得冷峻——他不仅跟盎在争夺雪籽藤,还曾经跟北方的几个部落在沼泽地附近发生过剧烈冲突。
肯恩恍惚间想起了桑顿卡亚的某个夜晚,某个性格豪爽的姑娘,跟旁边的战士互相约架。
锡蒂是心直,休姆是口快,大家是朋友。
战旌集会的众人身上肩负着更加沉重的担子,双方延伸出来的需求是无法相互契合的,互相帮助这种蠢话并不适用于两个庞然大物。
肯恩没有理会争吵,也对其他人没有多少好感。
他没有浪费时间去静静等待,既然讨论是非正式的,那也不在意多浪费点时间,于是他将酒水继续端起来小酌。
那枚削弱了狩堕本源的古老树种并没有浪费。
按照传说里的记载,平息战争以后将其用来跟酒酿混合,不仅不会带有稀释的糟气,还会生出一种全新的味道,馥郁芳香,并且回味无穷……
肯恩在争执声里独自享受美味,几位更加聪明的战旌也都在保持沉默。
毕的话其实带有一定的信息量。
首先,肯恩成了英雄。
屠龙战役过后,各个部落的战士们将三位战旌视为英雄,击败撒拉和狩堕本源的壮举被传颂,虽然肯恩的南疆面孔多少会影响到众人表面的态度,可是大家心底还是会拔高他的形象。
肯恩用实际行动得到了帕洛图斯比大部分人的认可。
他将杯子端起来,想到了卡维达话中的另一个信息——她似乎认为肯恩只是蹭到了荣誉,并没有在屠龙战役当中贡献出多少力量。
卡维达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她不知道最后是肯恩抵消了狩堕本源的侵染,也就是说……
弗伦冈铎和霍叟对肯恩的底牌进行了保密。
这并不能够证明两位战旌对肯恩进行了某种保护,因为这也可能是隐藏,是某种风暴的预兆,经过红枫高地这趟旅行以后,北境高层的博弈已经变得复杂起来了。
肯恩从置之度外到深陷其中。
他现在也知道帕洛图斯比发生的每个重大转折,都有霍叟和弗伦冈铎的身影,对方的目的变得不再纯粹清晰,敌友的界限也不能够简单地断定。
英雄吗?哎。
肯恩抬起头看向篝火升起的余烬碎沫。
他仿佛能够从黑暗中得到更深的启示,聪明人的痛苦,往往是因为知道得太多造成的。
“肯恩。”
霍叟的声音平息了骚乱。
他的白色头发被夜色镀上银霜,随后这位古老的战旌盯着他,严肃地问道。“在我询问你的立场之前,你可以把另外的疑惑说出来。”
肯恩向后撑着石头,露出微笑,重新坐回来开口道:“如果开战,部落矛盾怎么处理?”
他说出来的话令霍叟和弗伦冈铎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
席琳娜也露出微笑,仿佛有无形的利剑替她报了仇——肯恩是在场众人里最聪明的之一,想要在大局观念上糊弄住他是非常困难的。
战旌集会邀请他来参加筵席,摆出来的问题很尖锐。
明面上想要声望渐长的肯恩能够在南北势力的矛盾上做出选择,实际上是想要让他也被战争的洪流裹挟,被卷入帕洛图斯比即将迎来的长久混乱之中。
“你想要说什么,坦率点。”
古老战旌中有人已经不耐烦。
席琳娜的视线很快就飞了过去,然后再慢慢地扫过在场的众人,发现并非是所有人都明白自己面临的问题,看清事态发展的人只占少数,而且都选择了沉默。
肯恩侧过头迎上提问者的目光。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其他人也能够听见:“部落间的争斗从未停止过,我们需要更多资源,我们要放牧、种植、砍伐和挖掘材料……狩堕来袭让你们都忘记了猎季。”
人群里传出很多恍然的声音。
肯恩继续说:
“荒废的农田会提醒你们,空空的库房会提醒你们,饥肠辘辘的人民和破损待修的建筑会提醒你们,一致对外并不能够解决掉部落之间长久存在的竞争。”
如果弗伦冈铎的联军组建起来,荒原上丰富的资源谁去收集?
权衡利弊之后战旌们的表情就暗淡了下去,直到场地里另一个有力洪亮的声音响起来。
“资源,我们的敌人有。”
弗伦冈铎的影子笼罩住了身后堆成山的盔甲。
肯恩的表情在入席以来首次变得认真,他盯着兽人:“哦豁,我终于听到你说实话了。”
他嘴角露出冷笑,然后说道:“你不止是想收复失地,对吧,你想要打出去,你探索出来解决北境内耗的办法就是将所需要的东西从敌人手里拿过来。”
“没错。”
弗伦冈铎的身体像是战刀落下,斩钉截铁,毫无迷茫。
那些恍然大悟的战旌都有些惊讶。
这种想法迟早会暴露出来的,但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而选择默认的战旌们,此时都露出了深邃的表情。
眼见谈话摆在了明面上,弗伦冈铎索性就直面了肯恩的质问。
他说:“部落之间的冲突会停止的,我们的盟约并不像南疆的军队一样虚伪卑鄙,我们会共享自己的钢铁、木头、食物还有兵马城墙。”
兄弟姐妹的情义,将会在古老的北境重新焕发光彩。
放弃北境的部分资源,把人力物力集中到对外战争上,然后开启帕洛图斯比数百年来首次对外的反抗战争,将积压已久的愤怒发泄出来,让敌人饱尝怒火。
“你明白这举动的意义吗?无辜者会被牵连,北境会出现新的仇恨。”
弗伦冈铎眯起眼睛,某种可怕的威压无形地散播开来。“为什么你要替南疆人辩驳,肯恩,我以为并肩作战后,你也已久是我们的一员。”
席琳娜藏在法袍下面的拳头握紧了。
她还记得肯恩初入红枫高地时候的担忧和紧张,兽人战旌给他的威胁比想象中大,可是她侧过去看时却惊讶地发现……
肯恩全然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
经过锡蒂死亡的打击和迎战巨龙的事件以后,他的内心更加强大,也更加坚定了。
他盯着弗伦冈铎,表情严峻,驳斥声朗朗:“你知道集中营地能够为北境带来多大的收益,并非所有南疆人都是带着恶意踏入这片土地的,中立的营地养活了多少因为战乱而家破人亡的流民?”
“现在不会了,我们会征召流民参军,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食物。”
弗伦冈铎回答得干脆利索。
肯恩已经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了,他说:“你在逼着无辜者去沾染其他无辜者的鲜血!”
“无辜者?我们谈话期间,高墙下堆积起来的尸体恐怕已经很多了。”
弗伦冈铎仿佛是黑红血债的化身,可怕的敌意令人颤抖,也让很多原本就对战争感到疲惫和迷茫的战旌心生退意。
兽人的声音依旧洪亮,怒斥着肯恩的优柔寡断:
“战争开始以后,北境的矛盾会放下,我们的刀剑将指向一处,因为我们是兄弟姐妹,我们身为战旌的眼界已经局限太久,是时候将目光转向高墙以外了。”
肯恩并没有回答,因为争论至此,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无法阻止战争的爆发,只能够换个思路,于是他扫过在场的众人,借助备注了解对方部落的地理位置,主要产出还有赖以生存的资源分布。
肯恩说:“没有血债的南疆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弗伦冈铎沉默了,但眼里的杀意已经代替语言做出了回答,如果战争需要的话,屠戮和敌意将会无差别地降临在那些人身上。
周围部落的战旌们从心生退意到皱起眉头。
肯恩深呼吸好几次,再次冷静下来,说道:“诸国商道的商会贯穿整个帕洛图斯比。”
“那些窃取北境财富的小偷。”兽人偏激的言论紧随其后。
肯恩说道:“可是北境很多部落的资源都是通过他们去进行交换的。”
商船和货马,才是北境繁荣最重要的根源。
并非所有人都有能力像大部落一样挖掘险地的珍贵矿藏。
他们需要毛皮和兽骨去交换南疆人的钢,才能够锻打出足够强大的武器抵御劫掠者,承受敌对部落的冲击。
肯恩想到了佣兵,还有更多散步在帕洛图斯比的冒险家和旅者。
“部落受到人口和地理位置的限制,能够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我们发布在营地的悬赏,难以达成的目标和急迫的物资,大部分都是佣兵去完成的,进驻北境的佣兵公会越来越多,还不明白吗?”
弗伦冈铎没有再急着回答。
肯恩也没有继续追问。
团结各个部落发动战争的契机,便是强烈的仇恨,如果肯恩权衡利弊的观点散播出去,会动摇那些潜在的盟军成员。
肯恩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摇摇头站起来,准备离开。
保持沉默的霍叟却突然叫住了他说:“篝火往南有几个为你准备的帐篷,足够清净,没有卫兵巡逻,也没有潜在的禁忌和窥探的魔法……”
肯恩身上的厚重外套开始飘荡,随后他盯着霍叟,期待下文。
这位身穿轻甲,白发苍苍的魔法师说道:“不是软禁,你硬要走的话也没问题,只是我希望你能够遵照传统等到集会结束,领走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奖励。”
肯恩没有回答,带着席琳娜和薇转身离开。
他走出了荧火环绕的外围,吹着凛冽的冷风,看向部落联军黑色的军队浪潮,听着夜色里传来的奇怪兽鸣和巡逻铁器声……
肯恩转身走向了准备好的营帐。
薇压着声音,脚步急促地说道:“我们真的要留下来过夜吗?”
席琳娜却也看懂了局势,她说:
“如果肯恩要走,部落联军会在黎明之前打下南疆诸国所在的险地,你也见识到了这些野兽和魔法,天险是没有意义的,南疆人胆怯,他们守不住。”
“难道留下来就不会发生了吗?”薇表示不解。
“不会。”
席琳娜叹口气:“南疆人和北境联军才刚刚并肩作战过,现在就打起来,会动摇大部分的部落,从而影响弗伦冈铎的计划。”
她想起那个兽人的嘴脸。
“弗伦冈铎只是想要吓唬南疆的贵族们,对胆小敌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晾着,让他们在等待里面备受煎熬,从而对帕洛图斯比心生敬畏,甚至是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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