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4:霜会漫过墙
“你要相信他吗?”
卡维达的石头手臂碎成了渣滓。
巨龙俯冲而来的翅膀尖端将这位神启战旌的胳膊应声打断,可她却没有丝毫怯懦,依旧愤怒,顶着冲击挡在盾兵前方,用另外的拳头打断了龙骨。
帕洛图斯比需要英雄,也就是强大无比,或者能够为保护弱者的人。
卡维达和她关系不算融洽的姐姐都是神启战旌,各自统领着两支活在采石区的步战军团,拥有着数千口姿态各异崖窟,手底下子民过万。
她当然听见了肯恩说的话,咬着牙将石灵晶核塞进嘴里啃食。
卡维达的肩膀涌现出新的边缘,灵核的力量从身体里透出以后便重新为她凝造出了新的胳膊。
霍叟摇摇头,盯着自己的掌心,上面被扯断的皮肉已经完好如初,甚至都没有伤痕和暗疾,这种纯粹的生命力量令这位古老的魔法使感到不可思议。
肯恩转身在部落当中寻找着什么。
空谷部落的托弥欧,羊齿部落的乌森布,冰环部落的休姆。
肯恩举起战斧激活体内的狼之灵,无声的嚎叫沟通了整片荒原上的兽灵拥有者,荒原塚藏着的秘密让牲性氏族的子民都保持着交流。
那些部落的长辈全都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盯狼魂意志传来的方向。
肯恩的战旌身份已经在北境部落当中传开,但是谁都没想到——这个长着南疆面孔的年轻领袖,居然还同时被荒原塚的狼灵选中了。
牲性氏族的成员们纷纷停止前进,藏在各类兽皮斗篷地下的长者露出了深邃的眼神。
肯恩黑色的附魔格外显眼。
这是狼之灵在回应他内心的复仇冲动,只有高度共鸣的兽灵拥有者,才能够使用类似的力量。
乌森布勒住战马,呼吸急促,浑身都是沾血的沙尘,老头喘息着闭上眼睛,试图去解读野兽传递过来的信息。
牲性氏族敬畏荒原,试图沟通万物,所以基础的兽语和意念连接是看家本事。
“珰图!过来见见我。”
乌森布调转缰绳的方向,开始寻找自己那个血气方刚的儿子。
周围压着独角犀,勒紧了江皋铁牛的士兵都不知所措,只能够打断冲锋,看看远处还在肆虐的巨龙后转身跟着老战旌离开。
羊齿部落率先结束攻势,羽鸦射手们放下硬弓和标枪,齐刷刷撤出了交战区。
乌森布将命令翻译过来传达给了空谷部落和冰环部落。
那些从战场上返回的山纹部落残兵也纷纷响应。
随后越来越多的部落都开始联系与自己关系较好的同伴,很多发展中的中小部落纷纷撤离,有些人看见同伴停止攻击,抱着从众心理都停下观望,让自己的斥候去确认情报。
红枫高地队伍十来万,军队能够填满所有的通行道路。
命令传递和信任问题需要时间,所以乖乖停止攻击的人并不算太多,甚至巨龙身体周围爆炸产生的绚烂焰火都没有什么消退的迹象。
卡维达皱起眉头,用强大的意志盖过了狼灵影响。
她的部落跟南疆帝国交战多年,双方只有尔虞我诈,想要让她在战场上跟这种家伙并肩,比让她死在巨龙脚底下还要困难。
“你能看见他的本事,对吧?”
霍叟身材高大,伸手想要帮她稳住治疗魔法,却被脾气暴躁的女战旌挥手打开。
卡维达语气冰冷:“我也能看见他的花言巧语,号召力,和潜在的威胁!”
成长速度和未知性是肯恩身上最危险的星系。
卡维达需要保障部落的安全,需要为每个决定付出代价,但能够当上神启并且接受爱戴,必然不会是那种偏执到死的蠢货。
她摇头皱眉,留了个台阶:“或许我能够遵守您制定的规则,随您的命令行动……”
卡维达脚步坚定地朝着巨龙的方向前进。
她将抉择的难题交给霍叟来决定,只有他和弗伦冈铎有足够的威望在战旌集会和如此规模的战役当中发号施令。
霍叟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卡维达回到自己部落的子民身旁,替战士们当下更多致命的攻击,同时她也在接近自己的姐姐。
两个人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无数场令人惊叹的战斗当中,奠定了各自的统治地位。
相近的生活区域,相同的自然挑战,想熟的文化信仰……
卡维达知道自己能够说服对方,甚至都能想象出她的嘴脸和语气。
“真是晦气。”她朝着地面啐出血痰。“呼,算了,霍叟老头比我要难得多。”
卡维达在心底安慰自己。
霍叟并非是这片战场上的绝对,巨龙脚底下血战不退的兽人战旌同样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
他皱着眉头叹息,然后召集了詹泽雷斯部落的传令兵。
数十根粗壮的地火从黑黢黢的冻土地面突出,就像是无数头小龙在泥土里面发出吐息,从遗迹废墟到城镇边缘,全都被恐怖的高温覆盖。
弗伦冈铎扛住了巨龙的无数次践踏和挥击,以至于藏在阴云里面的龙头开始向下低。
黑色闪电从雾霭里面冲刷而下,比瀑布还要汹涌,比红枫高地任何一座炉膛的温度都要高,瞬间在兽人的盔甲四周制造出生灵禁区。
恐怖的雷芒几乎要把人的眼睛闪瞎。
弗伦冈铎刚刚准备好抵抗,就看见好几头龇牙咧嘴的凶兽从岩浆喷泉里面冲出来,朝着他展开了自己的獠牙。
炼狱召唤,死灵魔法!?
弗伦冈铎认得这种把戏。
他当年在统治红枫高地的过程中,不止一次猎杀过荒原里面的勾魂巫,无数头恐怖的唤灵生物倒在他的脚下。
弗伦冈铎干脆放弃抵抗,让雷霆和地火遍布全身。
他握着武器,带着恐怖的气息将庞大的怪物斩杀在岩浆里,用怪力震碎地面堵住喷涌,用恐怖的斩击气浪湮灭召唤出来的小跟班。
兽人头顶的龙吼永不停歇,从数百里外飞奔而来的狩堕盘旋在周围。
弗伦冈铎不得不在炼狱当中同时抵抗召唤物和源源不断的狩堕,名为兽血的战刀从橘黄变成了凝实的黑红色,就像是半干未干的熔岩。
他在死亡中漫步,在亮光和毁灭当中前行,仿佛整个灵魂早就献给了战斗。
弗伦冈铎是北境最坚硬的城墙,是无数人的希望,也是北境敌人的梦魇,谁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这个男人失败的样子!
如果说霍叟的可靠是源自他的包容和判断力。
那弗伦冈铎的可靠,就源自于力量,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兽人不知道在火海雷霆中奋战了多久,整个人的气血蓬勃到了极点,血脉里蕴含着的恢复力被完全激活,甚至能够在盔甲的表面看到白烟。
弗伦冈铎的双眼里只有敌人,任何靠近的家伙都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不停地击杀,直到出现巨龙的钢铁表皮,随后便举起战刀继续向前砍去,在漫长的空荡和咆哮当中再也没有东西妨碍他进攻撒拉。
绝好的机会……
但是弗伦冈铎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岩浆炼狱中活跃的杀神终于停下动作。
他猩红的双眼开始检索战场,獠牙粗壮,视线沿着断裂的部分向前扫视,好比一把能够刮破荒原表皮的巨大刀子,成片地……扫过去。
无数头凶悍的巨兽发出了齐声的咆哮。
密密麻麻的军队保持在巨龙的践踏范围之外,那些安静下来的声音,是停止的魔法炮击,还有密不透风的漫天箭雨。
弗伦冈铎顿时觉得不妙,随后便抬起战刀格挡。
巨龙的利爪就像是坠落的山峰,强大的冲击力在泥泞的熔岩中挖出了一层崭新的断面,随后将兽人击飞到半空中,飞向了远处的空地。
冰锥在地面上蔓延,无数挑起的尖头冲着弗伦冈铎的脊背。
那些飞速生长的冰块成为了藤蔓攀附的爬架,庞大的植物破土而出,幻化成了网兜试图接住弗伦冈铎,可是高温和巨龙残留的魔法将网烧得洞穿。
弗伦冈铎的在冰块当中穿过,最后在一片崩塌的巨响里重新站起身来。
他好像没有收到攻击,澎湃的战意和恐怖的形象令人胆寒,直接朝着霍叟的位置走去:“战斗停止了,给我解释!”
“想赢就得停止愚蠢,思考吧。”
霍叟的语气也不见得有多好,战旌们都是这样,能够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摒弃前嫌,却也能够为了往日的仇怨互相看不顺眼。
“这就是你的办法?”弗伦冈铎咬着牙转身盯着正在咆哮的巨龙。“放下武器能让你取胜吗?”
他刚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跟自己鏖战许久的敌人出现了很明显的躁动。
弗伦冈铎是天生的战士,能够嗅到恐惧,也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刀子那头传来的真实想法——巨龙毫无疑问陷入了愤怒,某种强烈的不安。
霍叟同样表情严肃地盯着远方:“你觉得它在干嘛?”
“我不知道,让盎把他的骑兵拉远点,接下来这招你们扛不住的……”弗伦冈铎似乎从暴怒中缓过劲来,居然开始冷静地指挥。
他跟撒拉·埃利什鏖战许久,熟悉每次攻击前的细节。
两位古老部落的战旌闻言而动,果不其然,咆哮穿过了浓雾如期而至,在地面上耕出了一条明显的高温路径。
早就准备的部落术士架起术盾,无数战旌的力量抵消了这次进攻。
巨龙试图激怒下方的军队,让人类重新发起进攻,但队伍全都静悄悄的。
“怎么会……这个样子……”
弗伦冈铎攥着战刀,向前迈处沉重的步伐,随后便停在原位,盯着从阴云中渐渐显出真实容貌的巨龙。
他发现巨龙表面那层盾牌在咆哮过后便失去了光泽,随后那些恐怖的雷霆也消失了,地火喷涌的高度也肉眼可见地坠落下去。
巨龙的咆哮越来越频繁。
弗伦冈铎和在场的战旌都能够预见——它的实力在有规律地跌落,最终会稳定在一个比较合理的范围内,也就是巨龙狩堕的原本水平。
卡维达捂着刚刚恢复的石头胳膊,朝兽人战旌解释。
掌握空间的卡吉索族战旌也悬浮在一众法师当中,看不出表情的脸似乎也带着恍然,大家都意识到肯恩·布维尔的话是真的。
“愚蠢的家伙们,意识到了吗?呵呵。”空气里,沙哑奇怪的嗓音回荡在四周。
霍叟发现肯恩攥着战斧的拳头变得更紧了,狼灵的幻影在空气中闪烁。
格马的声音充满了嘲谑。
巨龙的身体在刚才漫长的融合当中也落入了他手,翅膀向后继续伸展,随后胸前的皮肤居然破开,皮肉炸裂的声音传进众人的耳朵。
撒拉的胸腔附近居然又长出了一对肌肉虬结,指甲粗长漆黑的爪子。
两根腐朽的翅膀满目疮痍,上面的死亡气息却格外浓烈,如果刚才进攻的时间再漫长一些,积蓄的恢复力量再澎湃几分……
他就能够重新获得掌控天空的能力。
“你们可以干看着,我不介意,渺小愚蠢的野心啊,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志向……”
巨龙两只粗壮的胳膊落在地面上,翅膀向后延伸召唤出更多的风龙卷,并且皮肉变成了深黑色,就像是一件刚刚锻打出来保养完毕的顶级盔甲。
山峰般的身躯盯着下面的蝼蚁,带着角棘的尾巴从废墟里抽出来,在地面上扫清了战痕。
萨恩·乌祖尔望向远处,寻找通往骸骨大殿的大道,寻找前来恭迎他步入永恒的侍从。想到即将会与所有伟大的征服者前辈们见面,他越来越兴奋了。
可目之所及,除了雾气别无他物。
萨恩·乌祖尔向前跨出一步——惊讶地看向脚下。沙子——粗糙的沙砾在脚下游弋。远方传来杂乱的话音,但微弱得听不出词句。
不合道理。
他大步走向荒原,决心寻找真相。
时间流逝,难以计数。
困惑集结成疑虑。疑虑引燃了激愤。激愤燃起了狂怒。
没有。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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