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一堂课

下午一点，司云准时走进建筑工程技术1701班。第一堂课面对的是一群刚升上大二的老生们，司云担心被问住，特意打开了自己提前准备的“小抄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司云猜测学生可能提出的问题及答案，甚至还有拓展知识。

但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不久，司云便发现自己纯属想多了。他好像是电视里打广告的推销员，为了让学生们记住自己所说的，表演得十分卖力、可笑。而学生们仿佛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观众，见到广告随手按了静音键，看都不看一眼，女生们大多忙着自拍、照镜子，男生们要么玩手机、要么趴桌子睡觉。

不听课就不听课吧，起码教室里没人嘁嘁喳喳地小声说话，不影响自己讲课思路。

司云刚这样自我安慰，立刻就被一个女生打断了。

那个女生坐在最后一排，一直低头紧盯手机，右手食指像逐木鸟打洞似的戳屏幕。她戳得越来越急，动作幅度越来越大，直到“啪”一声把手机拍在课桌上，然后气呼呼地大声骂了句脏话。原本一潭死水似的的班级宛如被丢进了一个石子，学生们齐刷刷地看向她，又笑嘻嘻地看向司云。

必须得说点什么了，司云心想。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自己上学时老师的样子，打算依样画葫芦，敲黑板、拍讲桌，厉声痛骂一番。可话到嘴边，他却又不好意思张开口，想当初，自己没少在心里就嫌弃过老师“没有素质”。更何况如今不比往日，万一被哪个学生拍下来传到网上，自己岂不是在上班第一天就徒惹麻烦。

于是，司云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上去平静，缓缓地说：“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急事吗？如果有急事，可以跟我请假。如果没有，请不要扰乱课堂纪律，别影响别的同学听课。”

那女生头也不抬，很不耐烦地大声回呛：“哎呀，行了行了，快讲你的课吧！”

司云万万没想到学生竟敢这么对老师说话，一时间愣住了。班级里有的学生噗嗤笑出了声，有的学生偷偷朝那女生竖大拇指，还有的学生则兴奋地偷瞄司云，心中默念着：打起来！快打起来！

“你给我站起来！”司云终于回过神来，几步冲到那女生座位旁，竭力压着火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楚茗，要扣分就扣。”女生身子不动，满不在乎地抬起头。但和司云刚对视了一眼，她原本冷冰冰的脸立刻笑出了声，忽闪着蓝眼睛说：“是你啊！司老师，周六上午咱们一块儿迎新了！记得我不？”

司云认出了她，见她忽然嬉皮笑脸也不好继续发作，便皱着眉头问：“你干什么呢？刚才看你一个劲用手指头戳屏幕，不疼吗？”

“哎呀，我都快气死了！”赵楚茗抓起手机，忿忿不平对司云说，“刚才给我爱豆点小红花打榜呢，眼瞅着要冲上榜首了，结果页面崩了！这绝对是故意的，司老师！肯定是黑幕，绝对是对家看我爱豆数据马上超过，就把页面黑崩的……”

“行行行。”司云不耐烦地一把抢过手机，放在讲台上，“先放我这儿，下课再取。”

好不容易可以继续上课，但司云在备课时准备的小包袱也都没兴致讲了，索性低头一页一页地开始念PPT上的文字。课堂上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和谐状态，司云继续唱独角戏，学生们继续演哑剧，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第一小节安然度过，可到了第二小节时偏偏有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和谐。

司云赫然发现，门口出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他头发花白、身子干瘦，穿了一套灰色长袖衬衫和长裤，眼镜片的厚度丝毫不亚于司云的。司云正疑惑时，这位老大爷径直走向倒数第一排赵楚茗的座位旁。

老大爷阴沉着脸，冲赵楚茗张了张嘴，但没出声。

赵楚茗不敢抬头看老大爷，只点了点头。于是，老大爷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刷刷刷记着什么。

“大爷，您是？”司云好奇地凑过来问。

全班哄堂大笑。老大爷回头狠狠瞪了司云一眼，然后把小本子揣进兜里，扬长而去。

“老师，他是教务处的刘督导。”赵楚茗不好意思地对司云说，“我俩刚才用超声波说的，你听不到。他问我什么名字，然后把我名字记本上了。对不起啊，以后补偿你。”

“补偿我？”司云不解地问。

“因为督导每抓到一个学生，就扣任课老师五十块钱。”赵楚茗忽闪着蓝眼睛小声说，“你课时费应该才十二块钱吧。”

司云眉头紧锁，不甘心地问：“督导为啥抓你？”

“我刚才用超声波唱歌了。”赵楚茗的笔尖凑近了司云的脸，眼神迷离地说，“下个月就开始校园歌唱大赛的海选了嘛，所以我练练RAP。司老师啊，下课后，我不用超声波，单独唱给你听听好不好。”

“不听不听。”司云慌忙躲开。

可是全班已经嘘声四起，起哄嬉笑声不断，司云再三大声维持课堂纪律也无异于杯水车薪。幸亏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他抱着教材和“小抄本”在教室门口还差点把自己绊倒，又引发了一阵大笑。直到一屁股落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他才长出一口气，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茶水。

这群熊孩子。司云心里暗骂，气得把茶杯咣当一声摔在桌上。声音非常大，在办公室里都有回音。他猛然醒悟，立刻像弹簧般从椅子弹起来，准备向其他老师道歉。可四下一看，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于是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坐下了。

“人呢？”司云不吐不快，给夏天发了一条微信语音。

隔了好半天夏天才用文字回复：“我班有个女生不想继续念了，在她家劝呢。”

“什么时候回来？”司云追问。

“我在村里，现在这个点没回去的大巴了，得明天一早吧。怎么了？”夏天回了一条语音，里面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妇女的数落声和远处的狗吠声。

“没事，你忙吧。”司云无奈地说。

还能找谁呢？司云思来想去，打算再去图书室碰碰运气：也许周远会在，正好自己还有好多话想问她。

但刚到图书室门口，一个棕色大波浪卷发的胖大妈横着膀子挡住，防贼似的上下打量着他，狐疑地问：“图书证呢？”

“哦，我是最近新来的老师，还没办图书证。”司云抱歉地说，“您是？”

“我是管理员！”胖大妈不耐烦地回答，“要办证先去人事部开个证明！”

“好的好的。”司云尴尬地陪笑，“那个……我能先到图书室里面找个人吗？”

胖大妈瞪着铜铃般的双眼，掐着腰扯着破锣嗓子大喊：“你找谁？这儿就我自己！你找我啊？你谁啊？”

“对不起对不起。”司云连连摆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