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孩儿兵
“伍长,流贼的营地在咱们南边,这都往北走了快二里多地嘞,该不会有流贼的吧。”
听了何成的话后,另一个骑士也说道:“是嘞。就算贼人马队能绕路来截咱,可前边这些老弱病残的,咋瞅着也不像是流贼哩。”
“贼人奸诈,不可不防!”
邢金银沉声继续叮嘱他俩:“全神戒备,不管他是贼人,还是真乡民,稍有异动,当场格杀。”
“喏。”
“……喏……”
见他们接令并不十分干脆,似乎心有顾忌,邢金银目光一冷,再次沉声叮咛:“咱什长和常头都带着伤嘞,行动不便,若这帮子百姓是贼人假扮,将什长和常头陷在此间,咱还有何脸面回营去,又该如何向将主爷交差?”
何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接口道:“伍长放心,咱们省得嘞!”
随着邢金银等三骑越来越近,已经退至官道两侧边缘的那些乡民,也越发显得惊慌失措起来,他们不由自主地继续向两侧退去,逐渐退向了官道两侧的沟渠中,竟将整个官道都让了出来。
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样貌,邢金银心里的担忧也减去不少,但戒备依然不敢放松,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稍有失误便是难以挽救的危局。
看那群乡民大腿一下都淹没在青绿的杂草中,一个个神情惶恐,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流贼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官兵却更是可恶!
眼前的这些官兵哨骑,他们……不会杀良冒功吧……?
看着诚惶诚恐的乡民,邢金银的顾虑渐消,他勒马对一名跪伏在官道下的老者,高声问道:“老头你莫要害怕,我只问一事,你等是从何处来,可有遇到贼人嚒?”
那老者听他声音虽不是很高,但却十分冰冷,好似让人掉入冰窖一般,不过幸好只是询问贼情,便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好教将军知道,小老儿家住北边尹家寨,这年月灾祸不断,又是兵荒马乱的,家中早就没了吃食,听说南边有闯王放粮,小老儿才带了孙儿来求一条活路。”
这老头说着就一把扯过身边一个孩童给邢金银看,只见那孩子大约十三四岁年纪,身上已是衣不遮体,满脸尽是泥污,已经完全看不清样貌。
何成听得他们竟然是去投贼,心中顿感无比气愤,正待发作,却被邢金银挡下,只听他对那老头说道:“老头儿,北边几十里就是开封城嘞,何不去那里乞食,非要去投靠贼人哩?”
那老头儿看他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慌忙跪地叩头求告道:“求将军饶小老儿一命啊,不是小老儿非要去投靠贼人,实在是活不下去,才走的这一步啊。”
他见邢金银不再言语呵斥,便大着胆子又说道:“将军您不晓得,像咱们这样的就算去了开封府城,那些富商大户官老爷们又怎会平白放粮给咱们啊。虽不敢确定闯王就一定能放粮给咱们,可去试一试,总比在家里坐着等死要好嘞。”
他最后更是轻声嘟囔着:“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说不定还真就捡回一条命哩!”
邢金银虽心中也是愤懑不已,但亦知他所言俱是实情,在心中微微叹气也是无法,他又问了周围的几个人,回答都是来自尹家寨,彼此还能叫出名字来,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除了。
邢金银等三人策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不断观察着跪伏两侧沟渠内的百姓,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他们的注视下身子都不断颤抖,似乎生怕他们会突然暴起,行杀良冒功之事。
突然,人群中有十几个缓缓移动的身形,引起了邢金银的注意……
他们虽然也是衣不遮体,但却人人以一件十分残旧,满是破洞的毡衣罩着头面,似乎很畏惧晨风的寒气样子,可同时也使人无法看清他们的样貌。
此刻,他们正从众乡民后面缓缓向前移动……
邢金银满怀疑虑地向另一侧扭头看去,虽不是十分真切,但也隐约可见有几条人影在缓缓向官道上而来。
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看着这些身影虽高矮皆有,但从身高上看去却几乎都是少年郎,但却个个以毡衣被褥遮盖头脸身体,就算后方一些没披毡衣的人,也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其笠檐压得低低的。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虽与其他乡民都差不多,皆鹑衣百结,披着的毡衣也都是黑呼呼,又布满破洞,可邢金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眼下已是五月天,虽晨风还有些微凉,但总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吧?
就算那些散在人群中的妇孺老人,也都没有一个是像他们这样的!
“你们都给老子站住嘞。”
邢金银指着走在前边矮一点的那个百姓,大喊道:“你……把毡布掀了……”
这一下就连何成两人都被惊的全神戒备起来,他们护在伍长邢金银左右两侧,十分迅捷地抽出自己的燧发短手铳,直指着那些可疑的难民。
走在前边那个刚刚被喝止的难民,猛地停住了脚步,他所站立之处距离邢金银已不过三十来步远了,只见他缓缓掀开了盖在头上的毡衣,显露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少年郎稚嫩脸庞。
而他们原本应该天真可爱的脸上,却是满满的风霜与冷漠……
就连他看向邢金银的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子凶残与暴虐,他猛然张开了嘴,露出两排森寒的牙齿,同时发出凄厉嘶吼:“杀官兵啊!”
随着他身上的毡衣飞起,除了露出一身腱子肉外,他的右手更是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只见他的面容扭曲到了极致,急步飞奔而上,狰狞嚎叫着就朝邢金银扑了过来。
“剪毛贼……他们是流贼孩儿兵……”
何成的喊声很快就被一波接一波“杀狗官兵”的怒吼,彻底淹没掉。
官道两侧沟渠中的那群“难民”也跟着纷纷吼叫不已,他们一个个掀开身上、头上的毡衣,露出了手中暗藏的兵器,或短刀,或短斧不一。
尤其前方那些个身形矮小的少年,看他们竟都是闯贼营中的孩子兵打扮,虽然只有十四五岁,甚至十三四岁的年龄,却皆已是数年的老贼了。
这些孩儿兵们凄厉嚎叫,似乎无所畏惧,他们手中持着兵器,凶如鬼魅,那凶悍残忍的势头让邢金银等人见了也是暗暗心惊。
而在他们后面那些年迈的老弱乡民,此刻也都变了一副模样,一个个的手中都多出了长刀短斧,起先那羸弱又胆怯的模样一去不返,换之而来的却是如鬼魅般的恶态,凶狠嚎叫着尾随扑来。
甚至还有人大吼:“杀光狗官兵,回去都吃肉!”
兔起鹘落中,眼见最先那个剪毛贼孩儿兵已经嚎叫着扑至近前,他手中短刀挥舞,眼中满是狰狞之色,已看不出一丝人性的光辉。
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却已经变成了吃人的魔鬼!
邢金银又不是傻子,怎会容他轻易扑到自己身上?
只见他猛的抽出短手铳,抬手间就已经十分熟练地扳下了击锤,然后对着那冲在最前面的剪毛贼就是一铳打去。
“砰!”的一声轰然大响过后,滚滚白烟瞬间腾起。
那剪毛贼的身体猛地向后飞起,接着摔落地上,他双膝跪在官道边上,两眼失神地垂望着自己的胸口,一个血洞赫然出现,鲜红的血液正从血洞里不断涌出。
不过,他的惨死并没有阻止剪毛贼的冲锋,他们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呜嗷吼叫着不断冲上前来,竟对躺在地上挣扎惨叫不止的那名孩儿兵熟视无睹一般。
“砰!”的一声爆响再次传来……
邢金银的身侧也闪现出一道凌厉的火光,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就扑入口鼻,何成也抬手打射了一铳,又一个正在冲上前来的剪毛贼也踉踉跄跄地栽倒地上。
他身上同样出现了一个大血洞,滋滋地向外冒着血花,溅洒了身边人满脸……
另一名战士雷狱也几乎与他们同时扣动了短铳板机,再一个剪毛贼连叫都没来得及,就扑倒在官道边沿地上。
雷狱面上显出一丝惊讶之色,他这一铳明显是瞄着这贼胸口打的,却不知为何竟打中了他的脑袋瓜子……
要知道,勇毅军的短手铳威力可是不小,其射出的铅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击中那贼脑袋,立刻就有如西瓜一样碎裂开来,白色的脑浆混着鲜红色的血浆四下飞溅。
转瞬之间,无论是剪毛贼、孩儿兵,还是那些看上去很是年迈的老贼们,还未进至邢金银等三人身前便已被击杀三人,使得他们的气势下降不少。
不过“开弓便无回头箭”这个道理,即使是身为贼寇的他们自然也是懂得的!
虽然在亲见之下,被对面官军手铳的威力震慑到了,但他们既然已经发起冲锋便不会再停下来,毕竟作为步贼的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将自己的后背留给骑兵的……
更何况眼下他们所面对的也就三个明军骑兵,就算那手中铁炮威力无穷,就算他们后面还有十余铁甲精骑,可那又能如何呢?
自己这一方人数还是占优的,且骑兵马队就在埋伏在左右,只要将他们截住便是胜利,回去非但有赏赐,还有肉吃呢——这个才是最为关键的!
邢金银也知贼多势众,不可恋战,他大吼:“甭理他们,先冲过去,再杀他个回马枪。”
随之而来的又是“砰!砰!砰!”三声爆响传出,邢金银等人身上的第二杆短手铳也打射完毕,又有两个贼寇被射中。
“狗官兵要跑,快……射死他们!”
忽然一阵弩箭的呼啸之声响起,雷狱一惊,忙抬眼看去的同时又将身子相左侧起,以减少自己的受攻击面积。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箭紧贴着他的左侧面皮划过,带得他脸上一阵火辣辣刺痛,几点血珠在他的眼前飘过。
就在雷狱暗自庆幸之际,又一支弩箭激飞而至,从他的右肋间破甲而入,一片鲜红立即浸透了他的衣甲。
好在双方相距二十多步远,且贼寇所用手弩又是陈旧之物,虽然穿透了外层皮甲,却是入肉不深,给雷狱带来的伤害并不大。
雷狱急忙举起自己的旁牌护住了头面胸口要害,强忍着弩箭带给他的伤痛,催马紧跟伍长邢金银侧后,径往北面驰去……
贼寇射来的弩箭从他们身旁耳边飞过,“嗖嗖”声响不断,却也完全顾不得了。
战马冲锋起来,自然是步贼所不能挡,邢金银等三骑很快便突出贼寇所在的那段官道,但他们却不敢就此离去,而是停在了百多步外。
邢金银勒住战马兜头后,大声喊着:“快,手铳装弹,咱还得杀回去才行。”
“伍长,不对呀,贼子咋没追来哩?”何成便给自己的手铳装填子药,边发出了灵魂之问。
“贼人定是去堵截常头和什长哩,快填子药,咱得杀回去。”
…………
果然不出邢金银所料,那伙截击他们的剪毛贼孩儿兵们之所以没有对他们穷追猛打,正是因为看到了后面策马奔来的常正成等人。
铳声如雷,相隔四五十步的距离,自然也是听得真切。
何况这短手铳乃羽林骑的标配装备之一,他们都对这手铳爆响早就习以为常,别说才隔了四五十步远,就算是再远上一些也完全听得出来,再说这邢金银他们一连打射了六铳,就是傻子也能晓得前面出事啦。
虽然自己这一边大多都是伤病员,但作为战士的他们又怎会临阵退缩,更何况他们还是勇毅军中最为精锐的羽林骑,且前面还有三名队中战友呢。
“大家注意,旁牌备好,检查手铳,全神戒备。没我军令,不得出击!”
常正成大声喝令后,他们四骑战士立刻结成了一个横列,人人都是两把短铳在手,凝望着不远处正在奔来的百多号贼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