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猎人小屋

林怀恩与塔妮娅在大空洞附近休息了一个晚上。

塔妮娅知道这附近有一处猎人夏季来卡德昌狩猎时使用的临时休息点。

检查过已经有快一个月都没有人使用之后，两个人就缩在这间大约五十多平的石窟里，度过了第一天。

然而在西伯利亚的第一个晚上，就给林怀恩来了个下马威。

即便全副武装地缩在睡袋里，他仍旧冻得直打哆嗦，完全睡不着。

浑身的热气都从衣服的缝隙里缓缓地被抽了出去，之前买的厚羽绒袄根本不顶用，只要躺着不动，从膝盖，手腕这样羽绒被压得比较严实的地方，就会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结果，他第一个晚上，手腕就就被冻伤了。

安睡了一个晚上的塔妮娅，起来后看到林怀恩满脸鼻涕，睡眼惺忪的样子，立马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把你的手给我。”

她拉着林怀恩的右手，翻转过来看了下，手腕的部分，隐隐已经有了些冻伤的迹象。

“你把最外面的防护服脱下来，给我看一下。”

塔妮娅毫不犹豫地向林怀恩发出了命令。

而林怀恩只是稍作迟疑，就被她当成林怀恩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主动上手，拉开了林怀恩的拉链。

“……你穿衣服的办法不对。”

塔妮娅看着林怀恩冒着白气的衣领凝视了一会，突然松开了手：“我看看你都带了哪些衣服，你等我一会。”

“你想干什么？”

林怀恩冻得瑟瑟发抖，已经不太能理解塔妮娅的想法。

“你穿衣服的方法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塔妮娅将林怀恩随身带着的衣服全仍在了地上——包括内裤。

不过，她的视线在内裤上扫过，将几件外套与裤子整理了下，全塞进了林怀恩的手里。

“全穿上。”她言简意赅地说道。

“可是，这全是外套……”

林怀恩看着手中的三件耐磨户外外套，有些犹豫。

但塔妮娅只是继续强调着：“都穿上。”

林怀恩没有办法，只得把最外面的防护服脱下来，把厚实的羽绒服也脱下来，打着哆嗦，穿上了三件帆布外套。

和羽绒服不一样，帆布外套不暖和，还很沉重。

身体很快就感到了阵阵的凉意。

但与此同时，让他有些意外地是，随着躯干温度的下降，他四肢的温度却在逐渐上升。

“在西伯利亚，多穿几件，比套一件羽绒服要更合适。”

塔妮娅举起羽绒服示意了下，将它塞进了林怀恩的背包里，然后转头走出了洞窟。

林怀恩看着地上的裤子，知道了她的意思。

换过衣服之后，林怀恩身上沉了不少，但四肢的温度也逐渐回暖。

上都市协会的御寒套装，虽然不是为西伯利亚准备的，但也是相当耐磨的的防寒战斗服，基础的锋锐度免疫达到了1.2，可以保证里面的防寒衣物，不会被太过轻易地破坏。

就像是惩戒部的石部长所说——

“在西伯利亚，寒冷与伤口，就足以要了我的命吗……”

林怀恩下意识地抠着右手手腕处的冻伤，那里痒痒的，也是他这次意外事故，唯一一处冻伤。

为了防止右手的伤口再次被冻裂，他将惩戒部部长送给他的那只红色手套拿了出来。

“肌肉力量增加1.5！”

林怀恩当初在常营地下城协会，看到手套的属性时，就有些吃惊，1.5的肌肉力量，足以让这件装备成为二级宝藏了，再加上还有个火焰护盾的技能，惩戒部的石部长，真的送他了个很好的东西。

“而且，很保暖。”

林怀恩将手套戴上右手，从手套上传来的丝丝热量，沁入他的身体，让整个右半边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早知道，昨天晚上把这件装备拿出来了……不过时间有点久，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林怀恩摇了摇头，时间过得很快，随着他和塔妮娅抵达西伯利亚，转眼间，三方面谈，已经是快三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收拾好装备，林怀恩走到洞窟外，他看到，塔妮娅站在高耸的悬崖边上，手上的已经拿起了手机。

只不过，苹果手机被西伯利亚的寒风一吹，就立即关了机。

很罕见地，少女有些懊恼地摇了摇手中的砖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它塞进了衣服里，似乎准备用体温烤热它。

林怀恩知道，塔妮娅的手机，应该是莱昂纳多买的。

然而他刚想嘲笑莱昂纳多的品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陪他熬过了整个常营地下城的ricexii，居然也已经变成了黑屏板砖。

“得了……我还以为缺的是电量，结果电没用完，反倒是电池不行了吗……”

塔妮娅也注意到了林怀恩手中的黑屏手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远处指了个方向，然后向雪山下走去。

。

等到塔妮娅走下来，林怀恩已经趴在雪窝里，等候多时了——

因为塔妮娅是走下来的，他是滚下来的。

“哟！”

他躺在雪窝里，向塔妮娅打了声招呼，浑身动弹不得。

他身边都是软绵绵的积雪，一动就往下陷。

看着他这幅样子，塔妮娅倒也没什么不开心，慢条斯理地把雪橇取出来，绑到脚上，然后才从背包里掏出绳索，扔过去，让林怀恩拽住，把他从雪窝里拖了出来。

而林怀恩也有样学样地绑上了雪橇与雪杖。

然而这套工具，对他而言太陌生了，即便装上了雪橇，他也只能像是鸭子一样，慢慢磨蹭，根本走不快。

更别说，像是塔妮娅一样，撑着雪杖，快速前进了。

“西伯利亚……这就是西伯利亚……可恶的西伯利亚！”

林怀恩开始痛恨自己和许沁所在的城市不会下雪了。

他一步一个踉跄的，跟着塔妮娅慢慢前进。

塔妮娅虽然已经努力向他展示了正确的滑雪方式，但是没有语言讲解，再加上塔妮娅也不能算是个很好的老师，所以林怀恩仍旧是一步一踉跄。

即便是好不容易趁着下坡的机会，滑了起来，仍旧会不断打滑，翻滚，连雪杖都摔断了一根。

。

连续四天下来，当林怀恩终于抵达作为塔妮娅目的地的猎人小屋，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最后两天的旅程，他几乎都是让可可拉着自己在雪上疾驰，不然抵达猎人小屋的时间，还要再迟一些。

“从卡德昌的大空洞，到封锁区外围……我们四天至少狂奔了150公里吗……”

林怀恩有些佩服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虽然因为他自己的原因，林怀恩有些水土不服，但在那几乎只有冰雪与针叶林的冰原上，塔妮娅却几乎准确无误地抵达了自己想要到的地方，这种辨认方向的能力，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位失忆的少女。

但林怀恩看着塔妮娅默默地抚摸着猎人小屋的模样，却又很肯定，她确实是失忆了。

猎人小屋已经倒塌了一半，左边的原木墙壁，就像是遭到了某种异常暴力的轰击，散落一地，顶棚盛在地上，勉强支棱起一片空间。

“没办法，我们继续住帐篷吧。”

林怀恩摇了摇头，将白色的防寒帐篷掏了出来。

但是他一扭头的功夫，白发少女已经抓起手边的铁铲，踩在木屋顶部——

她举起铁铲，用力地一铲刺了下去，将近一米厚的雪层，顿时从木屋的顶棚滑落了下来。

“还是要住木屋吗……还是说，只是想修整？”

林怀恩摇了摇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意见影响到塔妮娅这位“专家”。

放下帐篷，他也加入了铲雪的行列。

“与雪为舞。”

就在林怀恩拼命清理着被塔妮娅铲下来的积雪时，少女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与雪为舞。”塔妮娅看着林怀恩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什么，默默地低下头来，继续铲着积雪：“是我祖父说过的话，与雪为舞——”

“亲近它，适应它，最后才能掌控它。”

。

塔妮娅不知道林怀恩知道她的意思，但她只是身体力行地做着林怀恩的榜样。

但林怀恩听着她的说法，却如有所悟。

“水性……或者说‘雪性’吗……”

林怀恩从没想到，“雪”居然也会有“性质”。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雪”是一种很普通的东西，既柔软，又轻柔，让人下意识地只能感受到美好与浪漫——

然而在西伯利亚，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雪……”

“鹅毛大雪……”

“漫无边际的鹅毛大雪……”

林怀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背后还拉着从屋顶上铲下来的积雪。

看起来轻盈朴素的飞雪，却比雷雨可怕的多——

因为雷雨只会流淌在地上，而积雪会不断积累在屋顶上，最终将房子压垮。

林怀恩咬着牙，用力拽着背后的绳索，脚下的雪地打滑，背后的积雪沉重无比，感觉上至少有一吨重。

每一次上坡，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而在将屋顶上的积雪全铲掉之后，塔妮娅也走过来，推着积雪，让它攀上小丘，然后向着河谷的方向，推了下去。

“呼……累死了。”

林怀恩看着手中的破雪橇，上面铺着亚麻袋子，车辙已经被深深地压进了雪里。

“走吧，还要搭木头。”

塔妮娅看了林怀恩一眼，继续走向小屋。

两个人合力，把散乱的原木从雪地里挖了出来，将木屋顶棚搭了起来。

直到这里，林怀恩意识到，塔妮娅为什么要把木屋重建起来。

“呜哈……”

喝着五天来的第一口热汤，林怀恩感到身体从腹部深处暖和了起来。

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帐篷里，他们都无法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生火。

中号的天然气炉燃料有限，根本不可能用来去做熬汤这种奢侈的事情。

而若是想要使用木材，就必须在安全的空地上——至少雪地里或者帐篷里，是完全行不通。

林怀恩看着木屋里升起的篝火，耳中是屋外呼啸的寒风，整个人都宁静了下来。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信号，没有电线。

除了面前的一蓬燃烧正旺的篝火，他和塔妮娅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用想。

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放松。

也是他，隐隐约约一直在追求的东西——

完全内在的自己。

在辽阔的荒野中，一人独立。

看着天地之大，才能感受到，除自己之外，别无外物。

“他人即地狱……”

“但是在荒野里，不存在他人……”

“于是，才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林怀恩下意识地抬起视线，看了塔妮娅一眼。

少女低着头，戳着篝火，雪白纤长的发丝，就像是要被火焰烧着一样，染上了橙黄色的光芒。

但是，它们并不会真正地被烧着，化作焦炭。

这也是一种“美”。

林怀恩喝着从常营地下城带上来的野菌汤，心中突然有了种感觉——

名为“满足”。

“你仍旧不记得过去的经历吗？”

摇头打散心中的发散，林怀恩低下头，看了塔妮娅一眼。

而即便听不懂林怀恩的话，白发少女仍旧摇了摇脑袋。

“明明记得回来的路……知道怎么在这片冰天雪地的荒原中生存下去，却唯独忘了自己吗……”

林怀恩意识到，塔妮娅和自己完全相反。

如果说，他是为了寻求心中的荒野，才来到这片一望无垠的冰原。

而塔妮娅就是心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原，而她试图来到这片荒原上，寻找到原本的那个自己。

“先睡吧，明天去你说过的那个村子看看。”

“恩。”林怀恩看到塔妮娅点了点头。

喝完热汤，再加上火焰的熏烤，他有些困了，看了看狭小的木屋，林怀恩坐在椅子上，收紧了衣服。

木屋只有差不多十平方米大，只有靠着里侧，有一张用原木搭成的床，也没有被子，他不可能厚着脸去抢塔妮娅睡觉的地方。

连日的奔波，再加上一整天的重体力活，让他眼皮不断地往下掉。

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