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蓝家府苑瑶池台(三)
夜深过半,谢尹摆下酒席,宴请常玄胤三人,连同鲍折梅一共五人,围坐院中,少不得金樽美酒,月下欢饮。
常玄胤见小主饮酒,阻拦道:“有伤在身,以茶代酒便好。”小主哪里肯从,连干数杯,鲍折梅佩服道:“小主虽为女流,倒是让我等男儿汗颜。”
谢尹担心小主毒发,亦是劝道:“蟾蜍毒凶狠,还是小心些为好。”小主道:“生死有命,谢大人,你不必太过谨慎,如此反倒看不得太远。”谢尹心有所感,不禁道:“试问我谢尹博览群书,却是不及小主,惭愧!”
小主举杯敬谢尹道:“谢大人莫要太过忧悲,待驱逐了祸乱扬州的歹人,便是谢大人大展拳脚之时。”说罢,小主瞟了常玄胤一眼。
画师纶哈哈笑道:“驱逐歹人亦需有命之人,你死期将至,还是多喝几杯才是,免得阴间犯酒瘾。”
鲍折梅道:“其实这蟾蜍毒,只要去钱塘找蓝若姬,便可解得,并非难事。”
妙手仙姬,医术却是超群!
只是画师纶心知,小主几次三番难为蓝若姬,蓝若姬岂肯轻易相救。
常玄胤顾不得许多,听闻蓝若姬可解蟾蜍毒,便要明日启程去钱塘寻蓝若姬。
小主不理会画师纶幸灾乐祸,自顾饮酒,不觉间饮了许多,谢尹与鲍折梅酒量不济,醉倒在旁,被仆人扶回去歇息。
常玄胤问及画师纶为何带自己来谢家,画师纶道:“长宁公主当年殿前救下常氏三雄,此渊源不可谓不深!如今谢家两难之地,想得幽州府助力,自然对小伯爷十分青睐。”常玄胤道:“纶兄对九州之事倒是知之甚详。”画师纶呵呵一笑,道:“只是那铁臂裴鲲心在赵嗣臣,对谢家倒是淡薄。”
论智谋,常玄胤不如裴鲲,亦是不知裴鲲为何相助赵嗣臣,道:“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小主摇头道:“如此世道,为何会有你这等愚钝之人。”常玄胤道:“师兄是可信之人,更何况赵大人是好官,师兄助他,亦是情理之中。”
画师纶道:“铁臂郎君可信,那水云小主亦可信乎?”
原来这宛陵之行,全是小主精心谋划的一局。
铁屈要夺画师纶之位,画师纶邀小主前来助战。
那贯且武功太高,小主本欲同博弈来此,恰好撞见常玄胤,便引他来宛陵对付贯且。画师纶亦是狡诈之辈,未道出南疆大祭司铁屈,使得小主吃了大亏。
常玄胤并未在意遭小主算计,道:“既然如此,何不实言相告,在下不才,却不会畏惧不前。”画师纶道:“小伯爷不曾想过,她是欲借贯且之手,将你除之后快。”常玄胤不解,道:“为何杀我?”画师纶道:“不单单是你,幽州府、冀州府之人,她皆要杀。”小主冷声道:“你废话太多。”
画师纶悻悻不语,小主问道:“你可还要救我?”常玄胤道:“小主又为何要杀我?”画师纶阴阳怪气道:“幽冀大军残害扬州,她自诩剑神传人,自然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常玄胤正色道:“朱允炆无道,残害忠良,九州在他手中,势必生灵涂炭。”小主笑道:“离焉笑破城,朱能纵兵奸杀掳掠,这便是你们的替天行道!”
金陵罹难,扬州人心中抹不去的哀伤。
小主双眼泛红,索性拿过酒壶,大口痛饮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常玄胤早已明白这其中道理,楚家倾覆,或悲,或叹,或惜,若是怪得朱能纵兵杀戮,那离焉笑亡妻之痛,又该向何人去讨。错杀一人,朱允炆便是错失这天下。
画师纶抬手点住小主昏睡穴,任凭她这般饮下去,不待毒发,亦是要醉死在此。
画师纶扶住小主,道:“小伯爷,酒后胡言乱语,你莫信她。”常玄胤点头,道:“纶兄放心,明日我便带她去找蓝若姬。”画师纶道:“你仍要救她?”常玄胤道:“自然要救,男儿立世,岂可无怜香之心。”画师纶不住点头,道:“若是生在那意气风发之时,小伯爷当是一代豪杰。”
画师纶所说意气风发之时,便是前朝的七友之交,无数风流!
天地动容,九州绝唱。
常玄胤问起天下之事,画师纶钦佩常玄胤为人,道出不少秘闻。
宁钟离当年葬身火海,被高人所救,从此潜心修道,离焉笑破金陵之时,宁钟离曾现身金陵,不久便又遁迹。
如今宁钟离功力早已虚境巅峰,圆满在即,放眼九州,无人能敌。宁钟离何人所救,画师纶不肯明言,只是提醒常玄胤,小心江素白。
铁屈大祭司失踪,便是江素白所为,铁屈为何败在江素白手中,不为外人所知。
至于风吟月的来历,画师纶闭口不言,却告诉了常玄胤另一个大秘密,那元瞳的大弓是离焉笑所造。
离焉笑世称鬼手天工,说的不是他功力天下无敌,而是一手震烁古今的锻造功夫,不知铸成多少神兵利刃!
常玄胤的万银戭,便是当年离焉笑为常茂所炼。
离焉笑一生所造弓弩为数不多,元瞳的那张大弓更是少有,画师纶推测,该是离焉笑当年赠予上官怀海的落雁弓。
天外陨铁做架,北海苍龙筋做弦。
相传那恶蛟害人无数,离焉笑徒手擒龙,抽筋剥皮,锻造八十一天方才大成!
至于那天外陨铁,则是离焉笑的秘宝,坚硬无比,不知用了何等手段使其大有韧性,遂可铸成弓架!
苍龙凶恶,此弓唯有上官怀海才可驾驭。
只是那苍龙死后亦不肯顺从,开弓耗费莫大功力,上官怀海从不随意使用。
常玄胤得知上官怀海重回九州,日后若是遇见,定要询问一番。
最后,画师纶嘱咐道:“小伯爷,这些人聚在一处,为祸九州,皆因当年你大闹诏狱所放之人,日后之路,凶险万分。”
常玄胤谢过,画师纶起身欲走。
常玄胤问道:“纶兄何处去?”画师纶道:“这场劫难与我无关,我何须涉险,自然是遁迹一时,避祸而去。”常玄胤再谢,画师纶边走边道:“一叶孤舟逐阳去,天下英雄尽归西;待到秋风南起日,便是漫山落羽时!小伯爷,若是你大难不死,还有再见之日。”
话落,画师纶不见踪影,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常玄胤心中思量画师纶所念谶语,却不得其意,遂是早早歇下,待天明便携小主奔赴钱塘。
行过几日,张信三人便出了扬州境内,一路无话。
说来可笑,辰剑与张信有杀兄之仇,今日却要护他回京,张信口中不言,心中愤恨不已。
当年朱高炽因黄袍案关押诏狱,邱福伺机打压幽州府气焰,百般凌辱,已至朱高炽性命堪忧。
常玄胤等人求见朱棣不得,恰逢朱高炽妃子临盆,久不见朱高炽归来,绝望而死,临死前苦求众兄弟救朱高炽一命。
常玄胤重情重义,当夜便单枪强闯诏狱救人,李孑弋、苗灿,辰剑闻讯赶来,一同大闹诏狱。
救出朱高炽,四兄弟本欲夺门而出,逃回外幽,不想被闻讯而来的雍州府诸将围堵在诏狱之中。
李孑弋不肯坐以待毙,连杀数人,终引出雍州府第一高手张凯。
张凯与辰剑大战两个时辰,落败被杀。
亦是因张凯牵制,众兄弟错过夺门之机,被裴鲲帐下正部力士困在诏狱。
其后世人尽知,常玄胤下狱,苗灿贬做门卒;辰剑杀张凯,得裴鲲一力周旋,最终废为庶人,永不再用。裴鲲亦是因此牵连其中,发配中都守灵。
李孑弋因杀数位督主,罪无可恕,定斩不赦。亏得李景隆父子三人从幽州赶回京城,在皇城外跪七天七夜,才换得一个流放南疆。父子三人亦是削职在家,不得擅自离京。
朱高炽将死之人,因从诏狱救出之时,已经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得徐皇后苦苦哀求,最终赶出京城,驻守外幽,幽州大军无诏不得回京。
十二行军官,此时李重镜、常平胤、常华胤皆已战死,只存常泰胤一人幽州探叔父常森幸免。
常平胤与常华胤乃是常森在童子营中所收义子,常泰胤则是常升之子,常玄胤堂弟。
当年童子营涌现无数少年英才,当朝太师姚广孝亲赴外幽,收弟子三十六人,传授兵谋,更是将裴鲲、辰剑、苗灿收为嫡传弟子,教习武功。
黄袍案后辰剑仗剑九州,四处游历,前几日听得裴鲲与常玄胤身在金陵,便急急赶来相见,怎知方才进得广陵地界,便撞见张信一行人。
击退元瞳二人,辰剑本欲继续南下金陵,却恐张信遭人截杀,遂是不由分说,一路护送回京。
时值正午,三人人困马乏,便寻得一处茶摊歇息。
辰剑买过几碗面汤,一点干粮,分予二人同吃。
辰剑行走九州,风餐露宿,身上钱财为数不多。张信与朱鹏一路上吃用本有傅用照应,如今傅用已死,钱财遗失,庶人、囚徒身份亦是求助驿馆不得。
朱鹏腹中饥饿,却不喜辰剑目中无人,不肯开口,好在马上有水壶,向老板讨了壶水,大口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