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倾雨(八)

‘恶犬’面具下,仍是一副面具,将油女取根的半张脸遮蔽得严严实实的,他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拳头。

他的脚边,正源倒在了泥地里,丝毫不得动弹,泥水彻底脏污了他的铠甲和面颊,大雨溅起的泥点不断打在两人的身上。

只是取根依然屹立在那里,而正源毫无反抗罢了。

“你们……”

正源的声音完全是有气无力,只是强撑着,还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般。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一开始。”

好像是没有什么顾忌,油女取根很简短、也很痛快地回应了正源的话。

“日足代领司的柔拳一击封住了阁下腿部的五处穴道,磷坏虫才有机会攀越皮肤。离开或杀死我,磷坏虫马上会猛然繁殖。”

从正源铠甲的缝隙、衣衫的露白处,确实能看见深紫色的线条涌动着,很快脖子上、手腕上也浮现出同样的花纹,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封印术,也确实是一种封印术,但很少有人能马上看出里面是细小到细胞级别的磷坏虫。

“……磷坏虫……嗬……近年……完全隐藏了啊……”

正源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一开始。”

油女取根依旧毫无情感地回应道。

“在土之国出卖阁下之前,物资不正常流向就已经被部分标记了,只是出于程序,你并不在第一调查顺位,纵容罢了。”

“……纵容!……”

正源在泥地里挣扎了起来,与其说是失败的不甘心,倒不如说是被轻视的气愤。

“……你们……你们……你们……”

“一开始。”

依然是同样的回答,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管是阁下,还是旧贵、其他四大国,都按照了预计的计划,大差不差地走了下去,结果在几个月前就定下来了,就在阁下开始大规模调动粮草的一天后。”

“审判,前亲王,正源,以叛国罪、买卖人口罪、走私罪、募私兵罪、劫掠罪……”

“……背主之人……”

正源疯狂地挣扎了起来,紫色的线条在他身上疯狂涌动着,却几乎快要止不住他的行动。

“……你们这些背主之人……”

他咆哮着,单手在地上扑腾着,与身上的磷坏虫相互挣扎,几乎盖住了油女取根几乎没有波动的声线。

“……悉上种种,数罪并罚……”

大雨天,嘈杂声渐起。

……

“轰隆”!

高大的院墙倒塌了。

四周全是人,有衣衫褴褛的,也有衣冠楚楚的,还有背着背筐带着孩子的,有领头的,也同样显得有些乱糟糟。

他们唯独共同的特点就是,都浑身被打湿了,拿着武器——柴刀棍棒,甚至还有拿着削尖的木杆的。

人群一下子涌进了这座高屋大院。

燃烧的篝火很早就熄灭了,原本祭天誓言的器具早就被冲乱了,不见踪影。

人群中,甚至还存在着不少的警备局成员。

鹿丸、丁次、雏田等六个人也在其中,维持着秩序。

只是,在维持秩序的时候,鹿丸还有些恍然,他看向最中心的地方时,还会不时地愣神,因为过程出奇地顺利,抵抗出奇地孱弱,他的聪明才智甚至还不如维持秩序的经验来的更为有用,

对方的士兵,既没有数量优势,也没有士气,倒戈更是稀松平常,他们六个下忍也只是淹没在愤怒、渴盼的人群中,来到了这里。

中央一级熄灭的篝火前,空出了一个大圈。

里面有好几个村的村长,警备局的副局长,还有鹿丸等人现在的带队者荒木也在其中,他们围成了一个更小的圈子,好像在防御着什么。

而他们身前,就只有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跪着的一个人影而已。

人影跪着的方向空出了一片,最大胆的人也只是远远地围着而已,主事者则站在了背后,好像有什么不敢逾越的鸿沟。

“逮住他了。”“他终于干了。”“早就知道会这样。”……

窃窃的议论声并不间断,不过,最后,却变成了沉默,完全的沉默,所有人都在雨中沉默了。

“举兵反叛,袭击城池……”

荒木看了看四周,平叛的喜悦并没有让他高兴,他想了这一天好多年了,每年都在想,每个月都在想,真到了这一天,真到了最后的时候,沉默不是大仇得报,他明白,眼前跪倒在哪里的人,反叛过,还是亲王,获赐封地。

沉默是因为恐惧。

那么,他就必须站出来,他也拖着刀,站了出来。

正源的替身在颤抖,但依旧又挺直了腰板,看到哪里,哪里就后退一片。

“……私自筑兵屯粮,其罪,死。”

“尔等斗笠之民,刑加于我者,犯上。”

替身正源却像更加硬气了一般,身体越挺越直,说话也流利了。

“府中大小事务,皆门客增田一手操持,不料其心怀歹意,蒙蔽于我,欲使我与天家再生嫌隙,利他国,昨日已携粮兵畏罪潜逃,属我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之过。

故,不令家奴抵抗,使贵客得无碍登临,皆有薄礼相赠。

即日,我亦自押解至天家请罪,以全叔侄之情、以报叔伯错爱。”

“荒木警官。”

在荒木身后,竟然有一个副村长拽了他一下衣角,叫住了他,正源说得文绉绉的,也只有上过学的新人和这些村长才能很快就听懂了。

“或许……”

“滚开,软蛋。”

接着,他就被一脚踹到了砂地上。

是一位老妇人,身上满是泥尘,她比刚才那个副村长更靠前,一把握住了荒木手中的刀。

“大奶奶。”

前方的人群中,那个名为相马安泽的青年立即惊叫出声,按照律法,犯上者,罪重者甚至要牵连家族。

“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的奶奶了。”

哪想到,这个老妇人一把从荒木手中夺过了刀,从怀中掏出一封皱了的信,厉声喝道。

“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再是相马家的媳妇。”

她举起了刀,大步走上前去,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人影,面色从镇定变得惊恐。

“乡亲们,此后,相马不欠你们的了。”

“七年的债,两清了。”

……

“……你们才是叛徒,你们没资格审判我。”

正源歇斯底里地喊道。

“本来,我才是天命所归,成王败寇,我认了,是皇叔赢了,但绝不是你们,你们没资格审判我。”

他挣扎着,摸到了身旁的断枪。

四个上忍围在了正源的身周,将这里包裹得水泄不通。

赤松贤、山城右斗、日向日足都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但本应是最冷静的油女取根却像是失去了冷静,嗤笑一声。

“天命?背主?”

然后,他出离了愤怒。

“我等不认你,民众不认你,你是谁的天命所归!”

……

雷霆与大水倾然而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