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聚散如萍,风起微澜
“多谢阁下援手。”
沈虎禅以刀支地站了起来,他在这短短一眨眼之内,就已经确定自己以前从没有见过或听说过眼前这个人,甚至,在他所知的范围内,能与这人展露出来的武功特征相近的人物,也很少。
这也无妨。
江湖之大,草莽有龙蛇,田野卧麒麟,任何有名的人起初都是无名之辈,这人现在帮了他,就是事实。
方云汉笑了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眉尾一挑,侧目看去,扬声道:“还有高手。”
“哎!”
从这片茂盛的荒草之外传来一声惊呼,有橘黄色的油纸伞面举高了一些,令荒草丛中的人也可以看见,似乎来者以此表示自己并无敌意,未持兵器,接着一个清亮爽朗的声音传来。
“别!别误会啊,我不是坏人。”
过于茂盛而遮蔽了视野的荒草,被什么东西打倒,一片片的荡开,露出了举着伞的青年身影。
这人穿着干练朴素的衣裳,左手举着一把撑开的伞,右手拿着一把收束起来的伞,方才正是用这一把束起的伞拨开了那些荒草,除了两把伞之外,他肩上还背着蓝布包裹,腰间斜插一件用同色布匹包起来的长条物,应当是刀剑一类的东西。
“我是来找人的,刚才是不是听到你们有人说沈虎禅?”
持伞青年的目光转了一下,落在沈虎禅手里那把刀上,像是确认自己找到了目标,非常开心的露出了一口白牙,道,“你就是沈虎禅。你们好,我叫王小石,是奉师父的命令来找沈师兄的。”
“王小石?”
这场雨已经过了雨势最大的时候,但也足以在几句话的时间里把人全身淋湿了。方云汉没有特意运功避开雨水,说话的时候,眉毛间就有雨珠汇聚成水滴,被他用手指抹去,道“你是白须园天衣居士的徒弟?”
“你怎么知道?”王小石吃了一惊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先把右手的伞递给了沈虎禅又全无迟疑的把自己用的伞递给方云汉嘴里嘀咕道,“师父算的也不准啊只带了两把伞。”
方云汉捏起自己湿漉漉的袖子,摆手道:“我就不用了反正也已经淋了雨有伞没伞也没区别。况且我们三个里,只有你身上是干的,如果你也丢了伞去淋雨,这两把伞岂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王小石愣了一下想说不如我们共撑一伞吧又碍于初次见面,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摸了摸鼻子,把自己的雨伞撑好,又道:“对了我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边有间破庙,不如到那边去歇一歇吧沈师兄这些伤,也要找个干燥些的地方重新处理。”
沈虎禅已经撑开了伞大刀被他重新插回背后,闻言忙道:“那庙里……”
“我也刚从那儿庙里过来现在一个活人也没有确是个避雨的好去处。”方云汉点头赞同。
沈虎禅眼中闪过一抹讶色也就点点头。
王小石虽然觉得方云汉对那座庙的描述用词有些怪,但也没有多想,只道:“那太好了,我们快过去吧。沈师兄,要我扶你一下吗?”
“不必。”
三人以沈虎禅的脚力为准,但也没用多久,就到了破庙里面。
刚才只是远远瞥过一眼的王小石,进了这个庙,才明白方云汉用词果然是精准。
这破庙在他们三个人来之前。确实是没有一个活人。
只有四个死人。
从高到矮,从左到右,死得整整齐齐,排列在那卧倒的泥胎神像前,竟有些像是献给这座神像的贡品。
王小石看到这四具尸体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下,轻轻的呼着气,道:“这四个人,也是想要追杀沈师兄的?”
沈虎禅正把雨伞收起,靠在墙内,见王小石虽然身量修长,说话行事却有些许稚气,担心他是初次近距离见到尸体,开解道:“他们是金国至尊府九兵卫的成员,杀人无算,死有余辜。”
“我知道,我刚才在往草丛那边走的时候,也看见了一具,呃,一具加半具尸体的。”
王小石说着,看了一眼方云汉,他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意外,道,“原来真有这么多人在追杀沈师兄,有宋人打扮的,还有金人。”
“那是因为你师兄做了一件大好事,自然会引起更多恶人的注意。”方云汉正在运功蒸干身上的衣服,浑身热汽缭绕,说话的声音从这些扭曲的蒸汽之间传出来,也显得厚重了一些,道,“说来,你是怎么知道沈虎禅被人追杀的?”
“是师父说的。”王小石靠近了沈虎禅,让他坐下,然后从自己的包裹里面取出了瓶瓶罐罐,还有一大卷绷带,一边忙着给他重新上药包扎,一边说道,“大概两个月前,大师伯跟师父见了一面,提到他不久前见过沈师兄,从面相上看出沈师兄将有一场劫难,还说了许多东西,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只是今天早上,师父忽然给我准备了这些东西,然后让我出门,一路向西北,沿着我所遇到的第一条河流往下游去,一直走,就能找到沈师兄,为他解围。”
王小石口中的大师伯,就是沈虎禅的师傅,懒残大师。
当年一代奇侠韦青青青创立自在门,收了四大弟子。大弟子叶哀禅,后来自号懒残。二弟子许笑一,号天衣居士,也就是王小石的师傅。
这些事情在江湖中本来不是人人知道的,但在场的三个,却都刚好是明白其中关系的人。
方云汉只惊讶于懒残大师相术的神奇。
沈虎禅却道:“师父说过,看相就是看人,从一个人的精气神推断其品性、背景,再结合环境、传闻、时事,推断出他已经遇到或可能遇到的事情,从而预测吉凶,本质上并没有太多玄虚的地方,也绝不可能事无巨细的推算出来。”
“而且看相的人往往都要选择一种游身事外的态度,就是因为一旦牵涉到自身,往往就会有当局者迷的障碍,可是个人一小局,天地一大局,世人都在局中,都有迷障,已经学过的人无法抛弃所学,没有学过的人却最好别去钻研,以免自寻烦恼,患得患失,弄巧成拙。”
“说的对。”王小石系着绷带,赞同道,“你看,师父师伯他们就没有算到叫我带上第三把伞。”
“哈,为而不恃,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方云汉一挥袖把身边的蒸汽荡开,身上的衣服已经重新恢复了干爽,头发也全干了,说道,“我只是听了这几句话,已是很想见一见两位的师长了。”
“那恐怕要抱歉了。”王小石摇头说道,“大师伯当时只留了一下午就离开了,我师父也叫我这次出来,不必再回去了,不能为你引见了。”
方云汉哦了一声,道:“你不回去,那接下来是要去京城吗?”
“是。”王小石已经给沈虎禅重新包扎完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沈虎禅旁边,慢悠悠的把那些瓶瓶罐罐再收拾起来,面上带着几分向往,道,“我听说,但凡是出来闯江湖的人,总要到京城去走一走,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才能知道自己的志向,开创自己的前途。”
沈虎禅脸上恢复了些血色,身上虽然被绷带绑住的地方更多,却不是那么虚弱了,接口道:“东京汴梁,固然龙腾凤鸣,但也鱼蛇混杂,英雄枭雄多,宵小之辈只会更多,确实是个磨炼人的地方。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被磨一磨的准备?”
“我已经攒够了信心。”王小石下意识的摸上了他腰间的那把兵器,又放开,“就算是处处磋磨,大概也要磨很长时间,才能让我灰溜溜的又从京城跑出来吧。”
别在他腰上的是一把神兵,也是他充足信心的一大来源,但并不是他全部的自信源头。
这次去闯京城,王小石最大的底气,是他自己多年来的学习,是多年学习之后长成的自己。
只要他想到,“我是已经二十三岁的王小石”,那就立刻又有了干劲,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敢去闯一闯了。
“东京汴梁。”方云汉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转头看着外面,这场雨越来越小了,夜晚也已经快要过去,远处的雨云不再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而更像是群山连绵在天际的黛色。
此时大约是凌晨,天色却因为雨云的消散,渐渐亮了起来,好像是近处最明亮,视线向着远处延伸得时候,又渐渐暗下去。
三两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传进了破庙里面。
方云汉在门框边上屈指敲了敲,朽烂的门檐上落下了一蓬水珠,这木头门框浸雨之后一片乌黑,落下来的水珠倒是清亮得很,他看着细小的水珠从空中飘落,在门前的水洼上掀起一阵微弱的涟漪,道:“其实我接下来,也正要去京城。”
沉静清凉的氛围中,王小石欢快道:“好哇,那我们这一路上,刚好可以作个伴了。”
“不过在那之前……”方云汉忽然回头,露出了一个让王小石觉得有点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话题转进如风,没头没尾的忽然来了一句。
“在走之前,我们先来研究一下怎么给尸体保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