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誓与金城比情坚(十一)

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

丑初时分,万籁俱寂,金城东门悄然打开,七百铁骑人衔枚马裹蹄,如幽灵般杀向城西南角的吐蕃营地。

深得公孙门真传的柳萧菲早已将敌军营地摸得一清二楚,七百精骑巧妙避开吐蕃大股斥候游哨,干脆利落除掉小股明暗哨,顺利摸到吐蕃军打造军械的后营。

“杀!”王一声令下,唐军将士搬开鹿角拒马,人如虎马如龙,如决堤洪流涌进吐蕃后营。

把守后营的吐蕃士卒毫无防备,有的尚在梦中就成了刀下之鬼,有的正要披甲就被利箭射中,有的刚出营帐就被马槊刺透,片刻功夫,一个千人队的吐蕃士卒就死伤殆尽。

“烧!”干掉守军后,马带着飞龙禁军将猛火油洒在堆积如山的梢、云梯、冲车之上,付之一炬。

冲天火光亮起,相距不远的其它吐蕃营地中传来阵阵骚动声。

“军使,撤吧!”骨咄支担心陷入重围。

“撤!”王当机立断,毫发无伤的七百勇士熄灭火把,借着星光向东潜行回城。

奔驰一里多地后,马驱马贴近王道:“军使,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

“太容易了……”马低声道,“观吐蕃主将用兵,进退有据,甚是稳重,当是心细如发之人。其军械重地的防守岂会如此粗疏?”

“追兵也太少了!”王惊道,“确实不对劲。”

“某猜测,吐蕃军当别有所图,故而无暇分心防护攻城器械。”

“别有所图……”王正思索间,金城内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城破了?!”马大惊失色。

“吾可往寇亦可往……”王瞬间明白了,“难怪无人顾得上追杀我等。”

“烧杀声北多南少,估计是北门陷落了。”马立在马镫上向北观望。

“馆驿在城东南角,应该还来得及!”王立即有了决断,“从最近的南门进城,保护公主殿下!”

烟尘犯皋兰,鼓角动金城。

王方抵近南门,就听城楼上有人高呼:“速开城门,让军使、马别将、骨咄支叶护进城。”

王抬眼一看,赫然正是卢杞。

“方才敌营火起之时,北门突然被吐蕃军攻破,城内一片混乱,高副使率五百康居军赶往馆驿,吾在此等候诸位。”放吊桥的功夫,卢杞已言简意赅说明战况。

“军使,北门已失,西南有吐蕃军营,东门不能再丢,某请率五百沙陀勇士从城外赶往东门,接应公主殿下等撤离。”骨咄支勒住马缰,不再前行。

“善!”王点头同意,骨咄支当即调转马头,挥鞭向东。

“老狐狸,想要独自逃命。”卢杞从城楼跑下,匆忙爬上战马。

“骨咄支年过五旬,官职在某之上,吾奈其何?”王苦笑道,“求人不如求己,万事还得靠自己。”

骨咄支乃沙陀部的叶护,沙陀部归北庭都护府羁縻,王身为正五品定远将军、北庭伊吾军使,官阶并不高于骨咄支,职位亦无法号令沙陀部。且在护送阿史那霄云和亲一事中,骨咄支的差遣为持节护送副使,高于王的和亲婚礼使,故而王并不能号令沙陀部。骨咄支对其客气,多半看的还是已故北庭都护王正见的面子。

“也不知公主殿下那边情形如何?”卢杞甚是焦急。

“馆驿周遭火光冲天,恐怕已被吐蕃军包围。”马眼力极佳,擅于观察。

“打出旌旗、招揽溃兵,速往馆驿救护公主殿下!”王一磕马腹,赤炎骅感知主人心意,撒开四蹄,风驰电掣。

一路上不时有散兵游勇加入,也不时有吐蕃兵马前来阻拦,心急火燎的王抄起长槊,一马当先,马与柳萧菲护在两侧,弓如满月、飞刀如电,三人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带着数百骑兵,若柄快刀,披荆斩棘,迅速赶到馆驿附近。

火烧通天赤,马踏泥泞干。

“高副使何在?”王疾声高呼。

“军使,馆驿已被吐蕃军团团围住,某数次冲锋均无法靠近。”高舍屯循声而来,铠甲上血迹斑斑。

“馆驿能坚守否?”王略显迟疑。

“坚守?”高舍屯一愣,“馆驿十亩见方,墙高不足八尺,凭何而守?若非老夫方才在外袭扰,吐蕃军已破之。”

“军使,公主殿下、元副都护、程少监皆在馆驿中,一旦有事,不堪设想。当今之计,趁夜色东行方为良策。”

“东行……”王拳头紧攥,犹豫片刻才挥拳道,“救出公主,速速撤离金城。”

“高副使、军使,某观两军合兵,不下千骑,若集全军之力猛攻一处,当有所作为。”马建议道。

“馆驿内本有飞龙军四百骑、龙武军二百骑,就算折损过半,也应有三百骑。若内外合力,可逃出生天。”卢杞仔细盘算道。

“军使,吾可翻墙进入馆驿。”柳萧菲从马鞍上拿起飞爪。

“金城东门可曾落入吐蕃手中?”

“方才冲阵之时,某见东门处杀声不断,当仍在争夺中。”高舍屯回忆道,“此刻不知是否被敌寇攻占。”

“高副使,吾等……”王凑近耳语道。

“善!”高舍屯举起横刀,大声令道,“大唐健儿,列锋矢阵,随某冲锋,救出公主!”

“冲锋!”王举槊呼应。

“冲锋!冲锋!”马等齐声高呼,原本有些杂乱的骑兵纷纷催马入列。

“杀!”高舍屯猛夹马腹,横刀斜指,向东南奔去。

“杀!”一千唐骑,如狼似虎,咆哮着冲向围攻馆驿西墙的吐蕃军。

吐蕃兵力远超唐军,然其分散围攻,局部兵力优势并不大。且为擒获阿史那霄云,吐蕃人正猛攻馆驿,用于防备唐军背袭的兵力更加有限,一个照面,吐蕃军防线就被大唐铁骑洞穿。

“上!”柳萧菲见馆驿西墙近在眼前,在马上抛出飞爪后双脚一点,落在马鞍上,然后双臂发力,紧抓绳索,猱身而起,如鸿鹄般飞上墙头。

“向南!”见柳萧菲得手,王等人不再逗留,趁吐蕃军来不及合围,转而南下。

“挡我者死!”王催马挺槊,如杀神下凡,一路砍瓜切菜,一直杀到馆驿西南角才一个急转弯向东奔去。

吐蕃人从北门攻入金城,馆驿则位于城东南角,故围攻馆驿南墙的吐蕃兵本就不多。唐军骑兵如疾风烈火杀过馆驿南街,然后北上奔向馆驿东门。

“先杀了外面的唐军!”吐蕃人意识到如果不解决高舍屯等人,恐永远无法攻破馆驿。

“死战!”高舍屯纵马冲向敌阵。

“死战!”王不知疲倦地反复挺槊刺捅,浑不记杀伤了多少敌人。

“死战!”马用逐日弓射出的长箭绵绵不绝,专门狙杀吐蕃军头目。

“死战!”卢杞也热血奔涌,高声怒吼。

无奈吐蕃军越聚越多,且为阻止唐骑,吐蕃长矛手已列阵完毕,将本就不宽敞的馆驿东街堵得严严实实。

“杀!”眼看唐骑就要撞上如林长矛,馆驿东门忽然洞开,数骑飞龙禁军奔腾而出,斜着冲向吐蕃长矛阵的背部,毫无防备的长矛兵顿时乱成一团。

不等吐蕃人调转枪头,越来越多的大唐禁军从馆驿杀出,四处冲击长矛阵,原本严密的阵型荡然无存。

“援救公主!”高舍屯劈刀一砍,斩断一根长矛,杀入敌阵,千余铁骑随之而进,躐阵厮杀。

唐军两面夹击,如汤沃雪,将原本围攻馆驿东墙的吐蕃兵杀得干干净净。

“公主殿下无恙否?”高舍屯的嗓子已然哑了。

“殿下无恙!”元载和程元振齐声回道。

“速走东门!”王在千万人中瞥见了熟悉的容颜,长舒了口气。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唐军一路厮杀到金城东门时,城门守军已被吐蕃干掉,大门刚刚关闭。吐蕃士卒听到动静,严阵以待,长矛手、刀盾兵、弓箭手列成方阵拦截,轻骑兵游弋在两翼,随时准备包抄。

“萧菲小娘子,带义学学子用震天雷开路!”随王西行的义学学子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且各有所长,放在平时,王绝舍不得让其身涉险地,可眼下已到生死存亡关头,王明白必须毫无保留,“马别将,请掩护义学学子。”

“诺!”柳萧菲带领三十多名义学学子挥鞭催马,顶着箭雨奋勇向前。马等人则挽弓搭箭,掩护义学学子。

马所使逐日弓由大唐将作监精心制作,尺寸接近骑弓,却拥有不亚于步弓的射程,可谓巧夺天工,只是制作颇为不易,仅打造数张,供圣人田猎使用。良弓配神将,如虎添翼,逐日弓在圣人手中不过是装饰点缀,在马手中则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利器。

义学学子刚开始冲锋,马就连珠箭发,精准点杀吐蕃弓箭手。然逐日弓毕竟只有一把,其余唐军的骑弓射程不及步弓,单靠马一人,无法完全压制吐蕃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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