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病危
4月28日,经过半个多月的海上航线,安提柯国王所乘坐的舰队终于抵达首都佩拉城的港口,因为没有特意进行宣扬,所以安提柯的归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关注。
哦,直到他离开旗舰“海神号”,出现在港口之后。
看着周围靠过来的越来越多的平民,以及他们眼中那热切的目光,安提柯不由得苦笑连连。一开始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直到应该准备上船的商人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瞬间就认出了安提柯的身份,然后忍不住惊呼出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随后,安提柯就好似珍稀动物一般受到了马其顿人们的围观,好在城防军士兵很快闻讯而来将围观的人群驱散,才将安提柯从人群中带了出来。离开港口的安提柯没有回维吉纳宫,而是直接坐上迎接马车,前往了尼科克利德斯的庄园。
坐在马车上,安提柯能够透过打开的车厢窗户看见繁华街道上的景色,虽然前线正在开战,但佩拉城仿佛没有收到任何影响一般,平民们依旧安居乐业,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品在这里贩卖,随处可见穿着风格各异的外国人在街上游荡,不过最多的还是穿着吉利斯风格服饰的人。
相较于吉利斯联邦境内的反马其顿浪潮,马其顿王国本土对吉利斯人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发生多大的改变,或者说,大多数马其顿公民只是将他们当做战败者,没有排斥欺辱他们的兴趣。而这些吉利斯人也大多是因为战火而逃亡海外的有钱人及贵族,他们虽然是流亡者,但身上的财产足以赢得周围马其顿人的“尊敬”。
安提柯能够注意到,佩拉的街头讨论最多的不是对海相望的吉利斯联邦的战事,而是佩拉大学的那帮学者新搞出来的新发明——经过安提柯的点拨,那帮被划入科研班的学者们终日试验,成功的跳过雕版印刷术直接完成了活字印刷书的研究发明。
将印刷术搬到这个世界来是安提柯为了佩拉大学的教学工作才做出的决定,虽然他的便宜老爹菲利普国王将造纸术弄好了,但是印刷术这一科技点他迟迟没有点亮,大学的课本之类的教材还是需要专门的学者进行抄录,效率极低,有时候还会出现书本不足需要几个人合用一本的事情。
而印刷术就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在活字印刷术发明出来后,工匠们马上按照学者的教导制作出希腊字母的字板,进行印刷,工匠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印刷出了一本需要抄录好几天才能完成的文献,并且字迹清晰,排版整齐,当成品出货时,瞬间就震惊了整个佩拉大学乃至整个佩拉城。
于是街头上就出现了安提柯所看见的这一幕,平民们讨论的不是前线爆发地如火如荼的战争,而是就在他们身边的新发明印刷术。
而事实上,印刷术的发明不仅有利于佩拉大学里的教学工作,对那些马其顿公民或者贵族们也很有利,一般的富裕家庭都会给自己的孩子请一位教师教导文学知识,文献书籍之类的自然也是要另外买的了,要让人工抄录的书籍自然价格不低,而在印刷术出来以后,书籍可以成批的印刷出来,价格也会随之降低许多。
怎么说来着,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发明有利于提高平民阶级的受教育程度。
……
等安提柯到达尼科克利德斯的庄园时,这里挤满了前来看望老哲学家的客人,尼科克利德斯一生无儿无女,他的妻子也早在十多年前因病去世,所以偌大一个家中就只有尼科克利德斯和寥寥几个奴仆罢了,塞诺尼德斯作为他的好友,便主动留了下来照顾他并接待前来探望的客人。
见安提柯风尘仆仆地赶到,庄园内的客人纷纷向他行礼问好,安提柯一一点头回应,而后在闻讯赶来的塞诺尼德斯的引导下前往尼科克利德斯的病房。
一边走着,安提柯一边对塞诺尼德斯问道:“尼科克利德斯老师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好。”
塞诺尼德斯解释道:“一开始也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在医师看过后只说在家休息几天并注意保暖,可是几天以后病情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更加的严重了。”
“风寒变严重了?”安提柯对疾病这种是一知半解的,他前世主修的还是法律,对医学疾病根本就不了解,毕竟在后世感冒了也基本不用去吃药,靠身体免疫力就能扛过去了。
“医师是这个意思,因为他到现在额头都很烫,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也就时不时的会短暂清醒一段时间罢了。”
“这就棘手了。”安提柯左手握拳狠狠打了一下右掌,年纪过高的老人因为他们的身体免疫力退化了本就容易因为一个小疾病演变成大病,并因此丢掉性命,在医学条件完善的后世尚且如此,更不用说这个缺少医药的时代了。
见安提柯如此表现,塞诺尼德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说出另一件事,安提柯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还在思考该如何解救老哲学家。就在两人快走到病房时,塞诺尼德斯才终于想好了,他开口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您的。”
“什么?”安提柯瞥了他一眼,问道。
“尼科克利德斯在昨天清醒过来以后,提到过您。”塞诺尼德斯回答道,“他自说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在魂归冥府之前看见您与海伦结婚……”
“……”
安提柯沉默了一会,他很想问这个是不是你自己想的,不过考虑到尼科克利德斯的性格,倒也很可能是他会说出来的。
他顿了顿,刚想开口,塞诺尼德斯却先他一步说道:“陛下,两年之期以过,王国也在您的治理下走上了正轨,更加强盛,我认为您也应该同海伦举办婚礼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安提柯摆了摆手,而后率先踏入病房。
一踏入病房,安提柯就感觉一股热浪袭来,他定睛一看,房间内的几个角落都摆着火盆,每个火盆旁边都有一名奴仆低头站立,随时准备拨弄火盆。
见安提柯盯着那些火盆看,跟进来的塞诺尼德斯解释道:“那是御医的建议,多摆几个火盆提高温度,褪去尼科克利德斯的风寒。”
听着他的解释,安提柯点了点头,多流汗确实能够让感冒早点好。
接着,他走到了病床旁边,此时的尼科克利德斯脸色惨白,眼窝微陷,额头铺着一层湿巾,他的身上也盖着被子,胸膛有轻微起伏。
看着这位躺在床上的老人,安提柯心中百感交集,明明在率军出征吉利斯联邦的时候他还身体健康的为自己送行,怎么才短短一年过去,他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叹了口气,安提柯轻轻坐在床榻边,他伸出手拿开了垫在尼科克利德斯额头上的湿巾,又在他的额头上试着摸了一下,虽然有湿巾的降温,可触手的温度还是居高不下,这让他有些吃惊,连忙将湿巾又放了上去。
“去把负责诊治尼科克利德斯老师的医师叫来,我有事要问他。”安提柯转头看向塞诺尼德斯,吩咐道。
“是的,陛下。”塞诺尼德斯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塞诺尼德斯带着一个医生走了进来,那个医生一见到安提柯便要俯身行礼,安提柯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而后问道:“尼科克利德斯的病情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性?”
“这……”医师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老人,想了想,还是委婉地说:“陛下,您可以去找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祭司来看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去找神灵祈祷一下吧,如果能治得好就是神灵的庇佑,治不好那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安提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沉默了一会,咬了咬嘴唇,道:“那他还有多少时间?”
“最多两个月。”
“行吧,你先下去。”安提柯点了点头,让这个医生离开。
等医生离开后,塞诺尼德斯才忧心忡忡地说道:“陛下,要不我现在就去找祭司来看看?”
“不用。”
安提柯摇了摇头,有些疲倦地说道,他一贯是不相信所谓的神迹,连医生都救不了,去找那些整天呆在神殿里不知道捣鼓什么的祭司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尼科克利德斯突然动了动,并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安提柯马上就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连忙循声看去,就在他转头看去的时候,尼科克利德斯也恰好睁开了眼,露出那遮掩在眼皮下的浑浊的双眼。
“尼科克利德斯老师,你醒了?”安提柯有些惊喜地说道。
尼科克利德斯看着眼前的年轻国王,有些发愣,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应了一声,声线颤抖地说道:“陛,陛下?”
“是我,我回来了。”安提柯应道。
“没,没想到我还能再见您一面。”尼科克利德斯笑着说道,他费力地从被窝里抽出那枯瘦的手,想要摸安提柯的脸,安提柯连忙握住他的手,并将脸贴了上去。
感受着脸颊边粗糙的抚摸,安提柯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见安提柯这幅表情,尼科克利德斯轻轻笑了起来,他扯着沙哑的嗓子,道:“陛下,人是固有一死的,哪怕是天上的神灵都会有陨落的一天。”
“我能感受到,哈迪斯正在朝我走来,他要亲自引领我前往塔尔塔洛斯,也不知道冥界是不是真的常年处于黑暗中……”
“不,你不会去冥界的。”安提柯打断了他的话,紧紧抓着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会前往天堂,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四季如春没有苦痛的地方。”
“天堂?”尼科克利德斯的双眼中带着迷茫,“那是哪?奥林匹斯山的顶端吗?不,我的陛下,那是众神的居所,我是没有资格到那的。”
他苦笑地摇着头。
安提柯张了张嘴,他这才想起来希腊神话中是没有天堂这个定义的,在希腊神话里,灵魂只能前往位于西方瀛海奥克阿诺斯的彼岸,那个被称为塔尔塔洛斯的冥府之地。
尼科克利德斯继续说道:“陛下,我在死之前最后的心愿,就是看见你和海伦成婚,并且为王国诞下一位合法的继承者……”
“我知道,尼科克利德斯老师,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尼科克利德斯固执地说道,“陛下,趁着我还在的这段时间,当着全场公民的面,当着神后赫拉的面,同我们的海伦成婚吧。”
“这……”安提柯有些为难,他看了一眼塞诺尼德斯,希望后者能够出来说几句,可塞诺尼德斯仿佛老僧坐定一般没有丝毫触动,于是他只能连忙点头答应,道:“我答应你,老师,我马上就让人去准备。”
“好,很好。”
得到安提柯的许诺,尼科克利德斯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然而下一秒,他又发出剧烈咳嗽,吓得安提柯连忙起身想要去找纸巾,塞诺尼德斯先他一步,拿着纸巾跑到尼科克利德斯身旁,帮后者捂住嘴。
一阵山崩地裂地咳嗽以后,塞诺尼德斯拿起那白色的纸巾,上面却沾染了斑点血迹,安提柯见状一阵心惊,塞诺尼德斯却见怪不怪似的,对他解释道:“自从病变得严重以后,他就时不时的会咳出血来,不管怎么办都没办法止住。”
闻言,安提柯又陷入沉默,这种症状在他看来非常像传说中的肺炎,可如果真的患上肺炎的话,那在这个世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治疗好的了。
见安提柯沉默不语,躺在床上的尼科克利德斯虚弱地笑了笑,道:“陛下,我累了,想要休息了,您还是和塞诺尼德斯先离开这里吧。”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漏了风的风琴一般,沙哑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