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何而战

黄昏的九号兵站,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结束半日特训的士兵们,在附近的小溪里冲了个凉后,排着队走进了炊事班的小院内,开始享用丰盛的晚餐。八个人一桌,八菜一汤四荤四素,荤菜全是大荤,而且管够。

“财神爷来了!”当秦暮风和林云一起走进小院时,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有奶便是娘,一群白眼狼!”林云冷眼瞄着众人,啐道。

对秦暮风在第九分队比他更受欢迎这件事,林云一直很郁闷。他发的钱,不都是爷的钱么,这些瓜货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就不能巴结讨好下我,没准能多领些奖金呢?

“财神爷,尝尝我们的新菜!”炊事班长张生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盘子走了过来,谄媚地笑道。

“红烧肉!”将菜放在石桌上,张生富垂手而立。

一股肉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不错。”秦暮风吃了块肉,笑着点了下头,接着掏出一小袋金币递到了张生富手里,“不要想着省钱。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尽量让大家吃好些。”

“明白!”掂着沉甸甸的金币,张生富心里踏实了,欢喜地离开了。

不要想着省钱……林云突然好羡慕自己的炊事班长。

“红烧肉、酱肉丝、炖猪蹄……”秦暮风手中的筷子在桌上轻轻点过,看着正吃得欢的年轻人们,感慨地说道,“过往的日子,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对,回不去了。为了有肉吃,他们只能跟着我一条道走到黑了!”林云一边扒饭,一边得意地笑道。

“少爷,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暮风有些担忧地问道。

林云来到风语原后的种种行为,坐实了他当初被林家放逐的理由:离经叛道,无法无天,恣意妄为。许多年不见,少爷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脑袋里装满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清楚。”林云笑道,“你觉得这些人能做什么?”

“能吃。”秦暮风哂道。

饭后,林云和秦暮风一起在兵站周围逛了逛。

距离晚课开始还有段时间,一班正忙着喂猪,二班在掏粪浇菜,三班则在溪边挖鱼塘。

“在兵站里喂猪种菜养鱼,你可真能折腾!”站在的小溪边,看着忙碌的士兵,秦暮风感觉到了一股勃勃的生机和奇异的温暖。

“这些兵,除了我的几个护卫外,大多数是孤儿。我想给他们一个家,将来,他们才会知道为何而战,死了魂也有个归处。”林云悠悠道。站在暮色里的英俊少尉军官,脸上有一缕和年龄不相符的沧桑。

秦暮风怔怔地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庞,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看到了一段生命的轮回。

108骑兵师师部。

赵渊亭将军现在很不舒服。醒来后不到两个时辰,他已经跑了七八次厕所,拉得快要虚脱了。身子越拉越虚,心中的邪火越烧越旺。

“查清楚没有,到底谁干的?”他手指着副师长刘越明的鼻子吼道。

“报告军长,正全力追查!”刘越明憋着一肚子笑意,昂首大声应道。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竟然敢把军长和军部的几个军官弄晕和死猪放在一起送来师部劳军,甩给108骑兵师好大一口黑锅。可怜的军长大人和校官们,不仅被弄晕了,好像还被灌了泻药,醒来就一直拉啊拉的……

“查个屁啊!”赵渊亭冷笑,“刘越明,你告诉我,在这一带,除了你108骑兵师的兵,谁有这么大的胆?”

我的兵胆虽大,但绝对不会干这种丧心病狂还没任何好处的事啊。刘越明想分辩,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屎盆子都扣头上了,还搅它干啥?还是等师长来解决吧!

“罗林呢?要让老子等到地老天荒吗?”赵渊亭将军拍着桌子吼道。

“师长说,他在整理战报,马上送来军长过目。”刘越明答道。

“整理个屁啊!”赵渊亭捂着肚子气苦地说道,“你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给老子下药的混蛋揪出来!揪不出来,老子就在这里长住了!”

说完,他便火急火燎地朝着厕所方向冲去。

罗林很快赶了过来。

面对曾经的传说,赵渊亭的火气明显消了很多,耐着性子接过战报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拿着战报在房间里来回跺步,久久说不出话来。

燕秋寒死了。青云帝国“春猎”行动的最高指挥官、西军第一军军长在战斗打响前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他手下的三个师长,遭遇和他一样。

战斗开始时,敌军的指挥系统已彻底瘫痪,108骑兵师的惩戒反击,在那个疯子的指挥下,变成了一场华丽的歼灭战,一场可以永载大越军史的辉煌大胜!

而这场胜利的代价,注定会很大很大。

“军长大人,你的部队打了大胜仗,你不开心吗?”罗林端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啜了口,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

“你存心的吧?”赵渊亭转身,寒着脸问道。

“一时手滑,没收住。”罗林冲他手一摊。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疯子,一点没变。”赵渊亭叹道。

“责任我担,你不用担心。”罗林淡然道。

“谢谢!有生之年,能亲眼见证这么一场胜利,就算现在死,我也可以瞑目了!”赵渊亭定定地看着他,眼圈微红。

罗林没有接话,微笑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军长大人。他一直觉得,赵渊亭是一名很平庸的将领,成天埋头在边境捣鼓生意的他,或许更适合做一个商人。这样一个人,血竟然还没有凉,很让他意外。

“可是,罗林,老子这条命没人要啊!”赵渊亭突然抬手,猛地一拳擂在了自己胸口,眼中流出了两滴浑浊的泪,“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你已经忍了十几年了,为什么不能再忍忍?”

“我当了十多年的马夫,不想再当下去了。”罗林放下茶杯,肃然道,“现在的我,还是帝国边军第三军108骑兵师师长!军人守土有责,国土不容践踏!能杀敌报国,虽死何憾!”

“死有何难?但你死之后,边军怎么办?大越怎么办?”赵渊亭勃然作色,“大帅故去二十年,你且看今日河山,可还有当初光彩?”

这番话,重重地敲在了罗林的心上,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饮马桑南河,驰骋血魂原,那是多么快意的人生,那是多么光辉的岁月!那时的帝国,何等强盛,何等伟岸!可惜,都回不来了!

“大帅曾说过,胜利是通往和平的捷径,没有决胜战场的力量,和平就是奢望。我相信这句话。”罗林叹道,“西军那群狼,不把它打痛,它还真以为老子只能牧马了!至于你说的,以后怎么办……”

忍,有道理。打,更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赵渊亭黑着脸不说话。

“我觉得吧,一代军人有一代军人的使命,后来者未必不如我们!就拿昨晚来说,边军中,有人在战场上凭双腿跑过了我的骑兵,有人敢套军长麻袋敲军长闷棍,甚至还有人在万军中悄然取了燕秋寒的首级。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心我,而是把他们找出来,扶上马再送一程。”罗林说着,走到作战地图前,在蓝关附近画了个圈。

夜幕降临。

赵渊亭中将在108骑兵师师部休息大半日后,乘马车离开驻地前往烟雨城。

临别之际,中将站在马车前,抬手向罗林和送行的官兵行了个庄严的军礼。

“我代表大越边民军民,向您、向108骑兵师致敬!”

罗林抬手还礼,走到马车前,握住了赵渊亭的手。

“军长,经此一役,青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走后,你的压力会很大。燕秋寒死了,以燕伯南那老东西护短的性格和燕家在青云西北的势力,两国边境恐怕从此再无宁日。未来,路会越来越难走,珍重!”罗林恭敬地喊了声军长。他第一次发现,在他牧马的这十余年里,赵渊亭早已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高级指挥官,眼界甚至超过了自己。自己许多年的隐忍,是为了恩怨,而他的隐忍,是为了家国。

“你也珍重!”赵渊亭洒然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疯子,别觉得不怕死很牛皮!山河破碎,军人死国,那才叫牛皮!”车窗里,飘来一个牛皮哄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