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夜

“师父有令，到此处查些事情罢了。”宋旻笑了笑，“今日瞧见擂台，一时技痒，想着天下人才辈出，怎么也轮不到我赢至最后，便上去一试身手。”

不等她问，他先行解释了今日所为，师杳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一时技痒这样的理由，用在向来以谨慎严格著称的宁阳师叔座下弟子身上，总让人有些无法信服。

然而他这番回答，已摆明了不会与她细说实情，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她为内门弟子之首，他心里只怕从没这么想过。

“师兄甚少出门，此次路途遥远，辛苦了。”见问不出什么，师杳不疼不痒地回了句客套话，倒了杯茶给他，“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师兄尽管吩咐。”

“师妹客气了，哪里敢用‘吩咐’二字。”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若说辛苦，怎及师妹，山水迢迢，师妹能守本心，实为不易。”

感觉他话里有话，师杳借着喝茶暗中抬眼看去，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状，便道：“师兄谬赞了，身为玄鹤宗弟子，自当恪守宗规道义。”

宋旻点了点头，起身道：“师妹若无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你我虽各有任务在身，若需帮忙之处，师妹及时知会便是。”

“多谢师兄。”师杳起身相送，宋旻看了一眼房门，想来被人遇上不便，便仍旧自窗子跃出。

师杳站在窗前望着宋旻离开的方向，再远处便能看到一片灯火，在夜空中如同星簇，彰显着此处宅邸的华贵。

那边是姜家的宅子，师杳望着那黑夜中被灯火勾勒出的深宅大院，蹙了蹙眉，便合上了窗。

而这一夜，不平静的并非只有这小小客栈，大宅之中，也有人神思深沉。

姜若音坐在桌前，素手托腮，有些失神的望着纱罩中的烛光，耳边忽而响起叩门声。

还不等她问，门外先道：“小姐是我，小云。”

姜若音收回思绪，理了理衣袖，道：“进来吧。”

“小姐，厨房刚炖好的银耳莲子粥，还有虾仁水晶饺，小姐快用些吧，可不好饿坏了身子。”小云端着吃食进来，放在她面前。

姜若音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搅着碗里的莲子粥，“小姐何苦顶撞大少爷呢，大少爷是您的亲哥哥，也是未来的家主……”

“若有人赢了擂娶了我，他可就不是未来家主了。”若音打断她的话，“甚至连爹爹，都要让位。

即便他是我的亲哥哥，即便他自小待我亲厚，自打二叔撺掇爹爹定下这个擂台，我兄妹二人，便回不到从前了。”

深宅大院里的兄妹情深，说到底，也不过是件易碎的漂亮摆件，轻轻一推，便碎的彻底。

“小姐……”小云咬了咬唇，却再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大少爷与小姐同为一母所出，自小亲厚，如今这般情形，小姐心里怕是难受的紧，可家族自幼对她的教养，却使她能在此刻依旧理智地拿出个主意来。

“好了，我方才在桌上与他争吵说要绝食，不过做个样子罢了，劳你费心去弄这些。”姜若音笑了笑，舀起一勺莲子粥送入口中。

这粥很是香甜，她却味同嚼蜡，既然要做出个坠入爱河、为情任性的样子，这吵着绝食又挨不住偷偷吃东西的幼稚行为，自然也是要扮全套的。

这样一来，多少可以放松些二叔和哥哥的警惕。

“都怪二爷……”小云抱怨了一句，便不再说下去了，她自幼跟着小姐，家族中的勾心斗角，她多少也明白些。

姜若音叹了口气，“按规矩二叔是不可能做家主的，可若是此次擂台真的成了，哥哥就没有了家主的继承权，如入赘之人能为他所用，那便与家主无异了。

爹爹又何尝看不透他的心思，只是近来逸真门与玄鹤宗似有动作，逼得越发紧了，姜家又无人可以驾驭玉屏扇，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可惜哥哥不与我同心，却还把我当做了敌人。”

说罢她又叹了一声，姜家背靠逸真门，世代与其交好，而逸真门与玄鹤宗关系密切，近来爹爹忧思愈发深重，她虽不知这两个仙门有何目的，却能感觉到，若是一味受其摆布，姜家便要彻底堕入深渊。

“罢了，不该与你说这些，出了这个门，便将我方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她将勺子放下，勺柄轻轻碰在碗沿，发出细微的响声。

小云赶忙拿起筷子递到她眼前，“小云自小跟着小姐，识得分寸的。”

姜若音点了点头，接过筷子望了望外面的夜色，她在高台之上第一眼看到萧明，心里便像拂过一阵春风，若免不得成为一件漂亮的祭品，至少她曾为自己的命运挣扎过。

是以今日面对萧明时，她对自己的情绪未加丝毫掩饰，甚至将其放大，那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是可以成为这样一个放纵任性、为情不顾一切的人，只可惜，这感觉只持续到她踏出客栈，便烟消云散了。

或许在将来失去一切自我的算计中，这可以证明自己曾经鲜活地活过。

她正出神，门外又传来叩门声，“音儿，是我。”

姜若音放下筷子，示意小云开门。

“哥哥。”她未起身，微微低眼不去看他，似乎仍在为方才的争吵闹着别扭。

“音儿，哥哥也是关心你，方才言语急了些，莫要生哥哥的气了。”姜成旭进门来，瞧见妹妹还是一副气鼓鼓的委屈模样，既叹息，又略略松了口气。

姜若音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用勺子胡乱搅着碗里的粥，姜成旭见状坐在她旁边，半是歉疚半是安慰道：“音儿，哥是怕你被那小子骗了。

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穷小子，就算有点本事，怎么能配得上我妹妹。”

“穷怎么了，咱们家难道缺钱不成。”言外之意便是天底下能有几家与姜家比，不算穷的。

姜成旭被她堵得没话说，叹了口气，不跟她说些正经的，怕是不行了，正色道：“音儿，你该知道，这次给你择婿，是关系到未来家族命运的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那个年轻人就是个普通人，他根本不可能料理好家中这么大的产业。

你听哥的，这擂台一天两天的打不出个结果，等哥给你物色个好的人选，一定配得上我的宝贝妹妹，到时候哥帮他一同料理家里的产业，绝不让别人看他笑话。”

最后这句话虽未明说，却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姜若音笑了笑，眼中神色却有些凄然。

配得上？恐怕是怕别人夺了你未来家主的位置吧。

好人选，什么才是好人选，对你言听计从，想来才是你眼中的好人选。

哥哥，我们本可以相互扶持患难与共，既然你先与我离了心，也便莫怪我与你公事公办了。

即便她与萧明在情之一字上确无缘分，而这样一个不为名利、美色所动的人，恰恰是她最合适的帮手，明日见面，便是时候该聊聊情以外的事情。

姜家，也或许该迎来一位女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