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湘江剑会(三)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舒盅宝语重心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师弟,别犹豫!”

昨晚一回去,黄橙便把事情告诉给了舒盅宝,本指望他拿个主意,他却幸灾乐祸一个晚上,连做梦都在笑。“道理我懂,可无从下手啊!”黄橙左右为难,一脸无奈。

“有了!”舒盅宝眼睛一亮,“干脆,抓阄吧!”

黄橙气乐了。“师兄,就冲您这智慧,不当狗头军师,真是屈才!”

舒盅宝自鸣得意。“嗐!这不正给你出谋划策吗!”

“你这叫幸灾乐祸,”黄橙埋怨,“看热闹不嫌事大!”

哥俩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剑顶”。

这里是烟雨峰顶端,地势平坦开阔,约有十几亩大小,俨然是片广场。中间是论剑台,三丈高,大小亩许,圆形,像个大木桩。周围有东、西、南、北四座看台,上搭凉棚,乃四大派候场的地方。每座看台之间还有一大块空地,上面摆着几把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二十几位门掌,神刀门、铁拳门、金平寨等等悉数在内;这是认识的,另外还有不认识的,差不多十来位,黄橙估计是万剑宗与玉苍山那头的拥趸。

这会儿,太阳还没爬过山头,晨风清爽,离论剑尚有一段时辰。

广场上,人山人海,大伙儿来回走动,互相打招呼问好,或站住聊上几句。

哥俩穿过人潮,边说便往北面看台走去。

“这‘剑顶’乃历届论剑所在,二十多年来,每回都得断送几个在台上。”舒盅宝正绘声绘色给黄橙讲述此地历史,眼前忽然站定一人。哥俩一趔趄,险些撞上。舒盅宝定睛一瞧,认识,万剑宗的,万剑四少之一,“夺命书生”王如民。“哟!原来是王师弟。怎么,改行了?大清早就打算拦路抢劫?”

“舒师兄真会说笑。”在鹰钩鼻的勾勒下,王如民的哂笑显得有些邪性。“这位便是黄师弟吧,在下王如民。”

一听名字,黄橙就知道是情敌来了。昨晚王小忆给他说过,这小子不是东西。虽然王小忆有添油加醋之嫌,可这人也的确不招人喜欢。黄净子脸皮,鹰钩鼻,一对小母猪眼,看谁都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一边嘴角还老往上翘,这就使他更不得人心了。“原来是王师兄,久仰久仰!”黄橙冷着脸,说了套客气话。

“哼哼!”不料,王如民一声嗤笑,竟摆出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旁边的舒盅宝看不惯。“姓王的,你到底想干啥?”

“没别的事,就是过来跟黄师弟认识一下,顺便给他带句话。”王如民边说边搓手指头,都不拿正眼瞧人。

“有话说,有屁放!”舒盅宝也不客气。

闻言,王如民一抬脸,冷眼瞧着舒盅宝。“看来这几年,舒师兄长本事了!”

“我……”

没等舒盅宝把话骂出来,黄橙一把将他捺住,掉脸望向王如民。“王师兄,啥话你就说吧!大伙儿都挺忙的。”

王如民向前一步,仰脸望着黄橙,笑道:“下月初八,在下大喜的日子,黄师弟若有空,请务必来喝一杯喜酒!”说到这儿,他故意把声音降低,像悄悄话似的,“毕竟,有些人很想见见黄师弟。”言罢,又自鸣得意的笑了起来。

敢情,他是跑这气人来了。“你啥意思?欺负谁呢?”黄橙也不是好脾气。看架势,一句话不对,就得动手。

“哟!黄师弟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王如民也骂上了,“我好心请你喝喜酒,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黄橙气乐了。“就你这人模狗样的东西,也好意思冒充高人?”

“哟嚯!敢情,黄师弟想比划比划?”

“呸!揍你,那叫穿新鞋踩臭狗屎——白糟蹋!但你要非赶着送死,那咱就恶心一回,趁早把你打发了!”

“口气不小!只怕咱说不定谁打发谁呢!”

“那就试试!”

眼看二人要动手,舒盅宝急忙往中间一站,想要阻止。可没等他说话,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喊:“住手!”舒盅宝扭头一瞧,笑了,遂向来人抱拳:“张师兄来得正好,快拉一把!”

片刻之间,张师兄来到王如民身边。

“哼!”王如民一甩袍袖,转身向来人抱拳,“师兄!”

张师兄笑道:“王师弟也太心急了,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了吗!多叫人笑话呀!”张师兄的训斥和风细雨。“舒师弟好久不见。这位是?”

“在下黄橙。”黄橙抱拳道,“不知这位师兄尊姓大名?”

闻言,旁边的舒盅宝出言介绍。“这位便是万剑宗的张浩然,张师兄,江湖人称‘侠剑’的便是。”

“原来是张师兄,久仰!”黄橙听舒盅宝说过,此人嫉恶如仇,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违背“侠义”道的事情,颇有君子之风。剑法高强,在同辈之中,仅次于他师兄“小杀神”李闻凤。

“黄师弟客气!”“侠剑”张浩然,身长八尺五寸,黄脸皮,浓眉大眼,小嘴巴,鼻子眼底下两撇小八字胡,说话举止甚是持重,年纪不大,可十分老成。“不知你二人为何事,竟在此争斗呢?”

“张师兄有所不知,我好心好意请黄师弟喝杯喜酒,熟料,黄师弟竟不领情,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一时气不过,这才和他争执起来。”三言两语,王如民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事情虽是这么个事情,可里面的是非曲直,却又是另一番道理。

闻言,张浩然笑笑,没在这事上言语。“舒师弟,黄师弟,咱们待会儿见吧。告辞!”言罢,转身而去。

“黄师弟一定来哟!”离开前,王如民又嘱咐,“一定来,一定!”

黄橙嗤笑一声。“放心,在下定来讨饶便是!“

闻言,王如民大笑而去,像得了场大胜似的。

“师弟,你还真虎啊!”待王如民走远,舒盅宝才说道,“明显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你这不是自己找亏吃吗!”

黄橙没吱声,一脸不服气。

凉棚内,黄橙不住地偷看木仇,姑娘正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自从昨晚黄橙落荒而逃,到现在,姑娘就没正眼瞧过他。

十几丈外,四大派掌门正在论剑台上签署生死状,主持协定的乃是泉州知府;这么些人在这儿舞刀弄剑,血雨腥风,肯定得官准立案,否则就成了聚众斗殴,目无王法。

龙虎门在北面看台。凉棚内,九门徒规规矩矩站成一排,前面坐着“巨灵龙”毛十开,“奔雷虎”齐天鸣。“混元真君”程天蓬的位置在中间空着。眼下,只等状子签订,四大派的门人子弟便要登台厮杀。

片刻之后,四大派掌门各自归位,只听战鼓响过三通,接着一棒子锣响,论剑正式开始。

六合帮的门徒,五虎之一,“插翅虎”单天翔,第一个登台。这小伙三十岁上下,豹头环眼,铜锣似的脸膛,手舞一根鸡子儿粗细的混铁大棍。只见他跑了几步,跟着一个跟斗,便到了三丈高的剑台之上。然后小伙一抖精神,双手翻飞,舞了通棍法,算是给自己壮壮声威,立时,搏得台下一片彩声。

他的对手是玉苍山门徒。姑娘长得挺清秀,穿一身鹅黄色交领,使一柄明晃晃的宝剑。

待抱拳施礼已毕,但听铜锣一响,两人一纵身,手中兵刃便交战在了一处。

“这头一阵,单天翔算是拿下了!”舒盅宝很自信。

“才刚交手,你怎么知道?”黄橙随口一问。

“嗐!认识呗!”舒盅宝解释,“这姑娘叫邹元清,是玉苍山的内门弟子,她老师便是‘恶面菩萨’冉玉君。武艺倒也过得去,但分跟谁比,跟单老二比,那就差些意思了。”

“是吗。既然如此,玉苍山干嘛不派个厉害的呢?”头一回来,黄橙自然没什么经验。

“好钢用在刀刃上!”舒盅宝给师弟指点迷津,“这头一轮争的不过是几条菜市,跟后面比,太不值钱。所以,大将押后阵,厉害的,全在后头。”

“那咱们也该派个一般人呀!”

“嗐!这登台斗剑好比带兵打仗,也讲究旗开得胜,图个开门红。所谓一仗胜,仗仗胜。虽不见得真如此,气势上来个先声夺人,终归没错!”话锋一转,舒盅宝又道,“再者,你以为玉苍山就干认输?”

知他爱显摆,黄橙便顺嘴秃噜。“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套头?”

“套头大着呢!”情不自禁之下,舒盅宝忽然拔高嗓门,吓大伙儿一跳,毛十开亦扭头轻叱了两句。随后,舒盅宝悄声续道,“虽是几条菜市,人家也不能拱手相让。单老二能耐不错,拿下玉苍山门徒不成问题,但不见得对付得了万剑宗弟子。所以,邹元清上场只有一个目的,尽力消耗对手的气力。”没等黄橙开口,他又说,“但咱们也不是吃素的。你看着吧,只等单老二拿下这局,便得把他换下来休息。然后由咱龙虎门派上去一位,赢了,那就结束首轮;输了,也还有单老二,可以一锤定音。”

“原来如此。”黄橙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就这么点事,只是舒盅宝爱故弄玄虚。毕竟,规则摆在这儿,怎么玩,也就是个看菜下碟,以逸待劳的把戏。

说话间,果不其然,只听嘡啷啷一声响,邹元清的宝剑立时脱手,飞落台下。见状,邹元清头也不回,一纵身,跳下剑台,却是十分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姑娘逃得够利索的!”黄橙却是没想到,邹元清连招呼也不打,便火急火燎往台下蹿。

“呵呵!这招你也得学!”看样子,舒盅宝又要显摆。

“为啥?”黄橙还真挺好奇。

“这说起来是登台比武,可别忘了,咱们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只要没下台,即便别人把你劈成两半,那也合情合法。所以,但凡自知不敌,便立马往台下蹦,下了台,才算彻底安全。所以在台上,无论杀人还是逃命,千万别讲什么客套,稍有差池,不是一命呜呼,便是错失良机。你可记住了?”

“放心,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这时,只见东面看台一闪,跳下个手拿宝剑的年轻人。也就几个纵跳,年轻人便登上剑台,迎风而立。

这人身穿青布直裰,腰杀板带,长得平头正脸,不高不矮,俊逸之中,自有一翻干净利落。“在下莫问友,不知龙虎门哪位上来赐教?”没想到,这人挺狂,竟敢公然叫号。

“嘉雄!”毛十开喊出徒弟名字。

“喜极而泣”贺嘉雄立时出列。“老师!”

“上去会会他!能胜则胜,不能胜便立时下台。”毛十开嘱咐弟子。

“弟子遵命!”手拿一对熟铜锏,贺嘉雄跳下看台,紧跑几步,一个飞身,立在剑台上。“小子莫要猖狂,待贺嘉雄会你一会!”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棒子锣响,两人杀在一处。

贺嘉雄使一套“天罡三十六打”,手中双锏上下翻飞,又快又猛,真个挨着就死,碰上就亡。莫问友长剑寒光凛凛,剑气森森,招式灵动夭矫,收放自如。一时间,两人打了个有来有回,互不相让。

“大雄……”说到这儿,舒盅宝直摇头,意思贺嘉雄多半不是人家对手。

黄橙没说话,却是早看出来了。贺嘉雄虽然力猛兵沉,好似下山猛虎,气势上略微压着对方,无奈他这打法太耗气力,只要劲儿一松,立马就得落入下风,很难接住对手一番连续的猛攻。

“小心!”忽然,舒盅宝一声惊呼。

话音未落,只见贺嘉雄一个“驴打滚”,躲过剑锋。登时,四外响起一阵笑声。比武之时,但凡一人使出这招来保命,基本就离败阵不远了。

“快走!”舒盅宝又是一声喊。

这时,贺嘉雄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见莫问友手腕子一抖,一道寒光立时朝贺嘉雄打去。

“暗器!”黄橙心中一惊,敢情这台上还能使暗青子。

贺嘉雄似乎也知道不妙,刚想爬起来往台下跳,身子才起来半截,那东西就到了。饶是他反应够快,还是被打中大腿,虽然忍住没叫出声来,身子却不由得一趔趄,慢了半步;可要命的,就是这半步!

“你给我在这儿吧!”莫问友长剑一闪,好似离弦之箭一般,瞬间便递进了贺嘉雄的后心窝,整个穿一透心凉。

这会儿贺嘉雄再也忍不住不喊了,张嘴一声惨叫,可没等叫声消停,莫问友便抽出长剑,原地一个急转身,长剑跟着挥去,“噗”一声,就跟削萝卜似的,把贺嘉雄的脑袋给扒拉了下来。

“唉!”见徒弟惨死,毛十开一拍椅子把,十分痛心。

“大雄!”大伙儿情不自禁,前后呼喊。几位跟贺嘉雄要好的朋友,登时洒了泪。

贺嘉雄朋友甲:“你就不该来呀!”

贺嘉雄朋友乙:“这回老天爷咋就没把你拦住呢!”

贺嘉雄朋友甲:“还他妈‘得偿夙愿’!你这叫‘自寻死路’!

贺嘉雄朋友乙:“啥叫‘喜极而泣’,你这分明是‘乐极生悲’!”

“这家伙!”眼见贺嘉雄惨死论剑台,黄橙把莫问友恨得牙痒痒,真想上去把他砸成烂泥,给同门报仇。

“接住!”杀人不算,莫问友这家伙实在太过分,竟一脚把贺嘉雄脑袋给踢到了北看台,骨碌碌,正巧滚到毛十开脚跟前。

“混元真君”程天蓬赶紧一招手,让人把贺嘉雄的脑袋收走。“师弟,稳住心神,这才刚开始,咱们慢慢跟他们算帐!”

“师父!让弟子上去给贺师兄报仇雪恨!”黄橙胸口热血乱撞,实在忍不住这股仇火。“师……”

“闭嘴!比武厮杀哪有不死人的!不是咱们死,就是他们亡!”毛十开厉声呵斥,“论剑自有论剑的规矩。你给我好好呆着,到你上去的时候,你要是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双腿!”

“是!”尽管黄橙悲愤满怀,也不得不听老师的安排。

“莫问友纳命来!”一声大喊,单天翔二次上阵。

两人也不答话,不等锣响,便斗成一团。

此时,莫问友气势正盛,长剑进如掣电,退如流星,一舍先前灵动见机的路子,而一味硬拼硬打。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比起贺嘉雄来,作为“六合五虎”之一的单天翔,委实要强上许多。眼下,贺嘉雄新死,触动义愤,单天翔手中棍法更比寻常猛烈几分;好似卷扫落叶的狂风,更像出洞咆哮的蛟龙,跟莫问友直杀得火星乱窜,两眼冒火。

但莫问友终归稍逊一筹,而且连续作战,气力已是不济。这时,两人来到五十招附近,单天翔愈战愈勇,一根混铁棍甩得密不透风,将对手牢牢罩住。

忽然,急切里,莫问友手腕一抖,发出暗器“柳叶镖”。熟料,单天翔早有准备,只见身子一转,到了莫问友身侧,躲过飞镖。同时,脚底下一勾,将对手放倒。“告诉贺嘉雄,是俺送你来的!”登时,大铁棍盘空高举,直劈而下。没等莫问友叫出声来,单天翔便把他拍了个脑浆迸裂,万朵桃花开!

立时,一棒子锣响!裁判长高声宣唱:六合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