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初会龙蛇(四)
蜿蜒崎岖的山道上,黄橙信马由缰,兀自把玩手中玉箫。这是他新结义的二哥——龙伴山所赠。
“老弟,哥哥没什么好东西,”昨夜,哥俩在奕剑亭中,龙伴山掏出玉箫,递到黄橙面前,“此物名为‘芳心’,你留下做个纪念!”
“二哥,您这不是逗我玩吗!”黄橙乐了,“就咱这模样,吹牛行!吹箫?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龙伴山笑道,“哥哥看人没走过眼,知道兄弟你粗中有细。”又开解,“不会没关系,为兄教你便是。凭你这聪明劲儿,一学就会!”
黄橙见龙伴山慷慨豪爽,自己若再推辞,反而不美,索性便收下了。“行吧!既是哥哥一片心意,兄弟便恭敬不如从命!”
玉箫长约一尺四寸,翡翠所制,青愣愣,均匀饱满,通体温润,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黄橙估计,起码值五百两!
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同时,他也明白,这玉箫即是龙伴山的随身之物,必然意义特殊,自己怎好意思白占人家便宜呢!
正不知回赠点什么好,抬眼一瞧,见龙伴山布衣草鞋,看样子不怎么富裕,略微一寻思,便把怀中那枚通宝符摸了出来,“二哥,这是兄弟一点心意,您可别嫌俗气!”
眼下,黄橙有钱!这里送出去一万两,山林子里还埋着一万两呢!再说,花点钱认下这么一位老哥,值!怎么算,黄橙也觉得自己赚了。
龙伴山走南闯北多少年,啥东西没见过。“兄弟你可真实在!”黄橙出手大方,对此,他挺赞赏,“不过,这‘通宝符’,哥哥万不能收!”又解释,“实不相瞒,哥哥不缺钱,就缺朋友!”
黄橙一听,有些不大乐意,以为人家瞧不上自个儿。“二哥要这么说,这东西兄弟便不能要了!”言罢,将玉箫递回。
龙伴山没接,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义气相交,兄弟怎么算起账来了?俗气!”话音方落,忽然一叹,“其实,为兄之所以以此物相赠,除了赞赏兄弟的能为与品性,也有自己一点私心。”
黄橙一愣:“私心?”
龙伴山眼望苍穹,神情黯然,“这东西跟了我十几年,缘分早已尽了!丢了吧,舍不得;带着吧,又伤心。”静默中,他凄然一笑,“说起来是为兄送你点东西,实则却是兄弟帮哥哥摆脱了一番苦恼。”
敢情这里面还有故事,貌似把龙伴山弄伤了心。黄橙挺好奇,但人家不想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原来如此!”他摆出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
“所以,兄弟可愿意帮哥哥一把?”龙伴山笑问。
“嗐!”闻言,黄橙收回通宝符,把玉箫别入腰间,一抱拳,“如此说来,这‘便宜’,兄弟倒非占不可了!”
“哈哈哈!”龙伴山一拍黄橙肩头,“好兄弟,你就踏踏实实占了吧!”
也是猎奇心重,没等龙伴山教他怎么吹,黄橙便卯足了劲儿,一口气怼进去。箫一声没吭,鼻子眼倒一下挂出两条大清鼻涕!
“兄弟,你真行!”龙伴山乐坏了,“这曲子是不是叫‘双龙出洞’?”
黄橙抹掉鼻涕,也笑了。“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
言罢,哥俩又是一阵大笑。
龙伴山教了黄橙一个时辰;宫、商、角、徵、羽,嘴要怎么吹,按这眼儿,放那眼儿;兄弟俩一个用心教,一个认真学,别说,黄橙还真有些天分。最后,龙伴山一撒手,黄橙倒也磕磕绊绊,能吹出个曲子。
末尾,龙伴山因有要事,兄弟俩只好各自分别。临行前,两人定下约会,今年腊月二十三,一起到十二连环坞,给另一位大哥——阎罗——武行恶祝寿。
“到时候,把铁大哥也叫上,咱们弟兄好好亲近亲近!”黄橙兴致勃勃,脑海中全是弟兄几人把酒言欢的场面。
“那自然最好不过!”龙伴山也一脸期待。“兄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二哥保重!”
目送龙伴山离去之后,黄橙转眼一瞧,“逍遥五人众”躺地上呼呼睡得正香。他本打算一走了之,但仔细一想:此处虽然不是荒山野岭,可也保不准有什么山猫野兽,万一趁他们熟睡之际,把人给叼走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便将他们一个个唤醒过来。
哥儿五个揉眼的揉眼,伸懒腰的伸懒腰。等记起先前经过,立马呼着喊着要找龙伴山算帐!
“得了吧!就你们几个货,也想找我二哥报仇?”黄橙讥讽道,“别说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过是跑人家跟前丢人现眼,再睡一觉而已。”
哥儿五个遭黄橙没鼻子没眼一通嘲讽,登时就要炸毛。“好小子!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四人应和:“对!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会儿,黄橙对他们知根知底,心里也不着慌,微微一笑,“怎么,还想跟我动手?”
话音方落,哥儿五个忽然双膝着地,跪成一排,给黄橙磕了三通响头。
这事有些突然,黄橙以为他们又要耍什么花招,立马跳开一丈远近,拉架势候着。“来吧!小爷今天也来个‘三战群怪’!”
见黄橙误会,哥儿五个叩完头,忙起身解释,“恩公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必须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大凸着大龅牙,说清缘由,“先前,您在江里救了老五,等于救了我们哥儿五个。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恩公,不管干啥,只要您一句话,天下就没有挡得住我们弟兄的东西!”
嗐!敢情这会儿想起了救命之恩,早干嘛去了?黄橙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哥儿几个,绝啦!”
嘻嘻哈哈一阵子,彼此增进了解,黄橙越发觉得他们天真烂漫,单纯可爱。最后分手之际,黄橙问他们去哪,哥儿五个嘿嘿一笑,说先前一番较量,他们灵光一闪,得了些顿悟,打算回老家重新练一套拳阵,待修炼好了,再重出江湖,找龙伴山算帐!
一来,黄橙知道龙伴山武功深不可测,没什么好担心;二者,这哥儿五个虽然行事乖张,却不是什么奸恶之徒,他们行事光明磊落,即便真对上二哥,也犯不着不死不休。所以没多劝,任他们自去了。
五六月的天气,骄阳似火,黄橙骑入林间。树荫下,光影斑驳,草木清馨,阵阵清风拂面,使人顿觉舒爽。
黄橙吹箫吹得正欢,忽然,肚子叽里咕噜一阵响,心说不好,知道要跑肚!“肯定是昨天吃东西吃坏了!”他心想。跟着翻身下马,放马自去,然后孤身扑入林中深处。
片刻功夫,找到一片石砬子:地上矮矮的草,薅不着屁股;周围一圈半人高的灌木丛,正好遮羞。算是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此时,肚内十万火急,黄橙来不及多想,连忙解开裤带,往下一蹲,便是一阵连珠炮响。“舒服!”刹那间,黄橙内外通透,总算松了口气。“好险,好险!要再慢点,非崩在裤裆里不可!”
“咦?”正来劲儿的当口,忽然,十几丈外出现一伙儿人,个个手拿兵刃,东一眼,西一眼,在林中好一番寻觅,不知找些什么。黄橙以为遇上打劫的了,心说真他妈会挑时候,这要杀过来,自己还真得束手就擒。
其间,个别之人嗅了嗅空气,吓得黄橙赶紧把屁股夹住。可喜,那伙人找了半天,啥也没找到,便就此离去了。
待那伙人走远,黄橙一松劲儿,肚腹内“惊涛骇浪”即刻奔涌而出,整个人顿觉轻盈。
“臭死了!”黄橙正轻飘飘的享受呢,旁边草丛兀自跳出个人来,把他吓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你小子吃的什么呀?这气味比毒瘴都厉害,熏得人脑瓜子疼!”这人劈头盖脸一通责怪,可见是熏得够呛。
黄橙定睛一瞧,来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九尺五六的身高,猿臂蜂腰,白净子面皮,跟个银娃娃似的,十分好看。衣服倒也华贵,只是破破烂烂,有些褴褛,身上左一道口子,右一道口子,伤痕累累,十分狼狈。“你……你谁呀?”黄橙捂着屁股,生怕对方跟先前那伙人是一路的,但又觉得不像。“光天化日之下,咋跑这‘卧薪尝胆’来了?”
小伙站到上风口,换了几口气。“哼!”冷巴巴看黄橙一眼,不理不睬,扭身便走。
“去你妈的!”眼见对方离去,三晃两晃没了身影,黄橙不禁怨毒咒骂起来,“早知道你在旁边,小爷非崩你一脸不可!”
正说着,小伙忽然又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与此同时,后面紧紧追着十几个手拿兵刃的家伙,正是先前在林中翻找的那伙人。
离黄橙约莫十几丈远近,小伙被人截住,落入重重包围之中。
“少庄主,你可真能跑,一口气奔出两千里地,着实把兄弟们累得够呛!”当头的是个秃子,四十来岁年纪,怀中抱定一把宽背朴刀。“怎么样,就别让兄弟们费事了吧!”
“呸!姓江的,少废话!”小伙张口啐道,“你们这群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抓本少爷立功,不怕死的,便拿命来试试!”
“嘿!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呢!”秃子语带讥讽,“实不相瞒,你爹、你娘,脑袋都搬家了,门户也易了主。咱老江念旧,跟你客气几句,别不识好歹,否则,可不要怪咱不讲情分!”
“你们一个个狼狈为奸,叛主谋逆,你还有脸跟本少爷讲情分!”小伙眉梢眼角卷起千层杀机,“接招吧你就!”言罢,双掌一晃,小伙率先发动攻势。
秃子一步跳开:“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如山倒,十几个喽啰舞动兵刃,从四面攻杀小伙。
小伙武艺不俗,有两下子,按理说收拾他们不成问题,可他有伤在身,看上去又十分劳累,所以渐渐有些独木难支。一个没留神,腿上中刀,没等叫出声来,胸口又被一脚踹中,登时四脚朝天,翻身栽倒。
“别动!”他刚想爬起来,众喽罗刀剑并举,早已压在他脖颈之间。
“哼哼!跟你死鬼老爹一个样儿,不见棺材不流泪。”秃子得意忘形,话越说越刻薄,越歹毒,“一家子全是贱种!”
“我跟你拼了!”小伙儿气不过,打算自取灭亡,可没等他直起腰来,秃子抬脚踹他脸上,登时躺地不醒,鼻子口一个劲儿窜血。
“就你这模样还跟咱叫板?”秃子不屑一顾,一招手,“绑了!”
众喽啰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正在捆绑少年。这时,黄橙一声暴喝,跟头野兽似的蹿出草丛,对准秃子一扬手,“接法宝!”
谁也没想到这茬,这伙人心中一惊,纷纷后撤观瞧。秃子眼疾手快,拔宝刀,向上一撩,将来物一劈为二,两片叶子应声落地,同时,就见他额头、前胸,还有钢刀,均沾上不少黑乎乎的东西,小风一吹,一股恶臭登时弥漫开来。
黄橙身高一丈三尺有余,跟半截铁塔相似,对面众喽啰都看傻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回过神来,秃子拿手在脑瓜上一抹,凑近一闻,差点栽一跟头。他自然明白是什么东西,立时目眦欲裂,恩狠狠瞧向黄橙,一副要生吃活人的样子。
“怎么,没吃饱?”黄橙嘿嘿一笑,“打算加餐是吗?”先前见小伙落难,黄橙本打算不管,可秃子一说话,把他气坏了,这才决定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没来由“饱餐一顿”,秃子怒不可遏,旁边一票喽啰则拼命忍住,不敢笑出声来。“你是谁?”秃子强忍怒火,“惊云庄的事也敢插手,难道想死不成!”
闻言,黄橙暗吃一惊,知道事情不简单。“惊云庄”三个字,那可真叫一个雷天下响,南北两国武林,没有不知道的。但自己骑虎难下,说什么也不能叫人小瞧了。于是,他强定心神,反唇相讥,“小爷不想屎,阁下才想屎呢!”
此话一出,众喽啰再也忍不住,“扑哧”,全笑开了。见状,秃子脑门上的青筋嘣嘣直跳,也不管黄橙姓甚名谁,何方神圣。嗷一嗓子,蹦起来,举刀杀到黄橙跟前,当胸就是一刀。
“来得好!”黄橙一侧身,躲过刀锋,探双臂,使出鹰爪功,直取对方肩头。
秃子武艺不差,经验老道,不等黄橙招到,连忙向后一抽,立马横扫而出,就是一记“抽刀断水”。
“这家伙毛没几根,功夫倒真不赖!”见对方有两下子,黄橙便打算拿他练练手。一旋身,赤手空拳,鹰爪功与金刚腿罩住秃子连番施展。呼噜噜,跟刮起道旋风相似,黄橙越打越快,逼得对方身形滴溜溜急转,一个劲儿大喘气。
眨眼二十招过去,秃子明显力不从心,难以招架。果然,一个不小心,叫黄橙叼住手腕子,使劲一捏,秃子吃痛不过,松开五指,钢刀应声落地。
“给你加个餐!”瞧准先前方便的位置,黄橙一扬手,将秃子抛飞过去。黄橙手劲儿够多大,准头又好,于是,秃子栽着跟头就去了。吧唧一声,刚刚好,落在位置上,好半天没见他起来。
众喽啰一瞧,赶紧过去两个,要把秃子扶起来。结果两人站到旁边一扭脸,捏住鼻子,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弯腰下去。待扶起来一瞧,秃子早已昏厥过去,一张脸乌黢麻黑,全是“好东西”。
那味儿忒大,黄橙也不禁捏住鼻子,心说自个儿也太造孽了点。“滚!”黄橙厉声暴喝,喽啰们哪敢多言,只得扶着秃子匆匆离开。
小伙儿也被踹晕过去,不省人事。这时,黄橙吹起一声呼哨,片刻之后,黄骠马从北面树林奔到眼前。
将小伙横身放上马背,黄橙也不牵马,兀自取出玉箫,呜呼呼,吹奏起来,径自往方下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