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初入名门(一)
“黄盟主战无不胜,千秋万载,文成武德,一统江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家伙,在黄橙跟前跪成一片儿,个个挎刀背剑,气势雄壮,似乎都有两下子。看样子,他们俨然对他心悦诚服,干效犬马,竟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哈哈哈哈!”他自己也觉得,可天下的英雄好汉,尽在他黄橙的掌握之中。“老子天下第一!”他自个儿忍不住喊道。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所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忽然,眼前一闪,蹦出一个人来。“哈哈!好小子,敢情是你呀!”居然是欧阳霸。“来来来,大爷今天非领教领教你的本领不可。”一摸腰,欧阳霸掏出来一把亮晃晃的牛耳尖刀。
黄橙一瞧,“我滴个妈也!”脚一下就软了,自己不小心晃出一个趔趄。“不对,老子武林盟主都坐上了,还没本事料理他吗?”他忽然反应过来。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他们好像在给他打气,听着这呼声,他也觉得自己却是威武不凡。一纵身,到了对方跟前。
“他奶奶的!”他骂了句粗话,给自己壮壮胆。“欧阳霸,你这狗东西,小爷替你背了黑锅不说,你还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哼!今天是小爷当盟主的大好日子,你又跑过来砸场子。真是哪死得快,你就往哪奔啊你!”
“嘿嘿!臭小子,甭废话!赶紧的,要左手还是右手?”欧阳霸也记着老账呢。“爷爷刀快,保准不叫你多受罪。”
“对对对,还有这茬,你不说小爷都给忘了,当时小爷差点让你吓出尿来。”黄橙心里头忙又给添上一笔。“今天咱新账老账一块算!看……”忽然一顿,他心里说:是看掌呢?还是看拳?或者直接一脚?
正自低着脑袋想的功夫,就听见欧阳霸一声惨叫,躺倒在地,一副活不成了的样子,死了死了的,嘴里头还说呢“好——功——夫!呃……”头一偏,完了。
“哟!怎么回事?我他娘的都干啥了呀?咋就趴下了呢?”胜利冲昏了他的脑袋,自己赢了个稀里糊涂。“别别别!你倒是起来说说,我都使了什么招哇,我好记下,往后才有得使唤呀!”想起点什么来,他又补充:“再说,你就这么让我给灭了,三娃子、王小忆他们也不信啊!”
欧阳霸死得挺真,怎么叫都不醒。他一看,干脆拿脚踹吧。“起来!起来!快起来!”一边踹一边喊。逐渐,所有人都跟着他喊。“起来!起来!快起来!”喊着喊着,词儿变了。“醒醒!醒醒!快醒醒!”再后来,喊得人也变了,变少了。最后,他自己也不喊了,可还有一个人在喊,这人不光喊呢,还冲到面前一个劲儿晃他肩膀头。“醒醒!醒醒!快醒醒!”
于是,黄橙醒了。他的同门师兄——舒盅宝,站在床边,手还按在他肩头上呢。“师傅叫我带你过去。”
黄橙住的地方在二绝山的山脚,叫“蟠龙谷”,里面有模有样的修了几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用来招待宾客或新入门未拜师的门人子弟。周围稀稀疏疏有那么一小片竹林子,山风一吹,竹叶子晃着青翠簌簌细响,竹林子跟着就摇头晃脑,掀起一阵碧波来。
两人出了院子,踩着青石台阶,沿着依山而建的“盘龙”道,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来龙虎门三天了,因为师傅“巨灵龙”毛十开,俗务缠身,忙着处理门派里别的大事,便把黄橙暂时搁在了一边。到了今日,才回过头来寻他。“舒师兄,向您打听打听,咱师傅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呢?”
两人到了第一个山弯,然后拐向左面,沿着山梯继续攀登。
“你没听说?”舒盅宝反问道。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却有一股四五十岁的练达劲儿。穿了一件修身的靛青布长袍,系着一根儿兽面扣的腰带子,头发全挽头上,拿月白缎的条子扎成一个鬏。脸很大,像张烙饼摊开了似的;眯眯眼,大嘴,厚嘴唇子;耳朵很小,尖尖的,像猴子耳朵。乍一看,跟三娃子挺像,可没有三娃子白,是一副黄净子面皮;也没三娃子高,不到七尺的样子;不知道迈开腿能不能跑过三娃子,难说,毕竟他是个练武的,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
黄橙摇摇头,一无所知。
“嗐!那我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舒盅宝貌似一下来了兴致。“这一切,都是打‘湘江剑会’而来。”
“湘江剑会?”黄橙更懵了。“这又是什么?”
“嘿嘿,别急,你听我慢慢说。”舒盅宝仿佛在心里拉开了架势。“说起这‘湘江剑会’,可是有些年头了。”
黄橙很顺情面的表现出惊讶和期待。
“若按如今江湖武林的势头来说,大可分为:一佛一道四大派、一庄一坞二世家。除此之外,余下的门户那是多如牛毛啊,甚至比练武的人还多。当然,这是句玩笑话。可有些地方还真能经得住推究。比如,一些门户早就没了,可名还在,为什么呢?因为有些人,你一问他:哪出来的?他立马掰着指头给你数半天,了不得,身兼数派!”
黄橙扑哧一乐。
说着,两人经过了“探云”亭。“你别觉得我这是吹牛,”舒盅宝继续说道,“这种事,这种人,还真不少。”
看样子挺真,于是,黄橙问道:“好好的门派,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舒盅宝答道,“怎么它就没了呢?”故作高深似的,立马又自问自答:“因为甭管一个门派武学多厉害,到底他还得靠人来支撑。而人不管他多厉害,即便天下第一,那也还是个人,不是仙!既然是个人,就得要吃喝拉撒睡,说白了,就是得花钱!”
“噢……”黄橙摸着下巴颏儿,也不知他听懂没听懂,反正装得挺像回事。
“小门小户的我就不说了,像咱龙虎门这种动则好几百口子的名门大派,每天人吃马喂的,银子花海了去了。花倒是容易,但这钱从哪来呢?总不能坐家里头等着刮风下雨落下来不是。所以还得靠自己个儿挣去。”这时,舒盅宝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是不是经过双华镇?”
“经过呀,我跟我大哥在那里打的尖儿,”说着,黄橙指着自己的衣服,“这身行头,还是抽空在那买的呢。”
“嘿嘿,那里你肯定是在‘两枝香’吃的饭,在‘青荣祥’买的衣裳。对不对?”舒盅宝问道,样子却十拿九稳。
“对对对!”黄橙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几日下来,就数在双华镇吃了一顿好饭。“你怎么知道?”
说着,两人又到了一处平台,拐向右面。
“嗐!屁大点地方,讲吃的,论穿的,就那么几间。”舒盅宝倒了如指掌,“实话给你说,那镇上的买卖,九成九都是咱龙虎门的。你吃的穿的那两地方,都是咱门派名下的产业。懂了吧!”
“噢……”这回像是真明白了。“那咱挺有钱的呀!”一下挺振奋,黄橙觉得自己总算走对一回路子了。
“有钱?这就叫有钱?”舒盅宝显然知道什么才叫有钱。“告诉你,这只是咱最不起眼的地方。近了的,十里八乡就不说了,明里暗里都有咱的份。就说最远的西面,八百里外的甘州大恬府,那也有咱的买卖铺子!”
听完这番话,黄橙才算彻底知道,敢情这些个江湖门派,也不光是一群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英雄好汉,人家也是会精打细算,论斤论两的买卖人。嗬!能文能武,有钱有势!“可说了这么半天,这都跟‘湘江剑会有什么关系呢?”他问道。
“有什么关系?”舒盅宝答,一脸严肃认真,“关系大了!”接着说:“这天下,又不是咱龙虎门一家的天下,除了龙虎门,别的门户不也得养人喂马,不也得捞银子吗?既然大家都要捞银子,买卖上,生意上,难免就有了明争暗斗。”说到这,他停下捋了捋思路。“在某些地方,好几家门派经常打成一团,或争地盘,或为了什么物产。总之,三天两头就得干场架,打死打伤不少人。搞得老百姓不得安宁,自己也过不安稳。最后,在官府的协调下,这些门户便坐下来商量,一看,既然都是练武的,干脆,定下个比武大会,有什么问题,全到台上解决不就成了吗!”
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些练武的,到最后还是干上了。黄橙一乐:“这个好!可怎么个解决法呢?”
“打呗!赢的,地盘东西生意口,全拿!输的,回去好好练,等下回再来报仇雪恨。”舒盅宝言简意赅,明明白白。这时,两人经过‘一棵松’,再次拐向左面。“不过,打可不是乱打,也是讲规矩的。门主、师父不兴登台,只能由各自的门人子弟来一较高下,决定某些利益的最终归属。”他看了眼黄橙,估计是听明白了。“由于主要发生争斗的门户,包括咱龙虎门在内的四大门派,都身处湘江流域,所以,这比武大会便取名为‘湘江剑会’;五年办一次,地点,就在潇湘岭上的烟雨峰。”
“原来如此。”黄橙不知道大会过没过。“那这是要准备开打了吗?还是……”
“早打完了。”舒盅宝意气风发。“咱们算是大获全胜,把前次输的东西,一股脑全捞回来了。这两天,师父他们净忙着事后的盘点和交接了。”
一听热闹散了,黄橙有些遗憾。“唉……晚来一步,没瞧上。”
“嗐!这不有的是机会吗!”师兄鼓励他,“而且,只要好好练武,保不准下次在大会上显头露脸的,就是你小子!”言罢,二人也登上了“对尊”顶。
龙虎门当家的——“混元真君”——程天蓬,便是在这“对尊顶”上的“人王殿”内,主持门派要务。
殿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铺着二尺见方的青石砖,是龙虎门弟子每日演练晨武的地方。这时,只见广场上围着一圈人,正在高呼呐喊。
“哟!有人比武呢!看看去。”舒盅宝拉着黄橙挤到了里面,定睛一瞧,只见两个身着锦衣的翩翩少年;一个白衣,一个黑袍,正挥拳飞腿,上下翻动的斗在一处。
“这俩谁呀?”黄橙哪认识人呢,只觉得他俩蹦上窜下的打得挺好看。
没等师兄舒盅宝回答,只听旁边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开了口。“你连他俩都不认识?”说归说,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黄橙,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
一见姑娘这模样,黄橙心里头直翻白眼:“小妮子啥嘴脸呢,小爷凭什么非得认识他俩呀!又不是玄女娘娘,初一十五非得去拜拜怎么着!”心里头这么作业,脸上可是挂着一副笑容。“哟!那麻烦姐姐点拨点拨,小子好擦亮双眼,免得往后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哼!”见黄橙这副尊容:瘦壳啷精干巴个儿,脸上挂着刀疤子,女孩便有些冷艳艳的,似乎不大乐意。但到底还是有些涵养的出身吧。“你可记好了。穿白衣服的,是藏龙峰的门魁,九师兄——诸葛龙吟;穿黑衣服的,是卧虎峰的门魁,七师兄——司马虎啸。他俩加上对尊顶的门魁,六师兄——独孤行,便是咱龙虎门的三大弟子,在江湖上也都有一号。”姑娘尽管足够矜持,但眼里还是禁不住挂出些痴迷的神色来。“这次湘江剑会,可全靠了他们三个力挽狂澜。”
见这妮子有点发春,隐隐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黄曾觉得好笑。“噢……诸葛虎啸、司马龙吟、孤独行……”他故意念错,给人使坏。
“是诸葛龙吟,司马虎啸,独孤行!”姑娘又解释一遍,竟没瞧出端倪来。
“诸葛什么……司什么马……啥行不行来着?”
“你……哼!”忽然看出黄橙是成心的,姑娘一跺脚,给气走了。
“欸,别走啊!你叫什么呀?”黄橙居然死皮白脸的跟在人家后面喊,把姑娘惹恼了。“滚蛋!”姑娘转过头来,朝他低声骂了一句。
“噢!记住了。”黄橙呵呵一笑,“我说这位‘滚蛋’姑娘,我叫黄橙,也请你记住喽!”
“你……”姑娘没被人这么骂过,一抬脚,朝黄橙踹了过来。
“丁师妹!”脚到半空,让舒盅宝拿手给截住了。“别动怒,这是我藏龙峰没入门的弟子,刚来,不懂规矩,别见怪,回头我替你揍他!”
“姓舒的,赶紧给我放手!”“滚蛋”姑娘脸蛋一红,更凶了。
敢情舒盅宝两手正抱着人家姑娘的腿肚子,一脸含情脉脉呢,加上他这长相,谁受得了哇!见姑娘快炸了脸,舒盅宝只得立马撒手放腿。别说,这手法挺有讲究,明明是“放”,可有意无意,倒像是成了“摸”。
一句话都没再耽搁,姑娘一甩脸子,风是风,火是火的走了,感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
看着姑娘的背影,舒盅宝有些发呆。“小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一种想‘嗯’不得‘嗯’的感觉!”黄橙想起了王小忆,想起了那雨中屋檐下的匆匆一吻。
“……”而舒盅宝,明显是会错了意。
这时,场中的两位门魁也收了架势,互相抱拳承让。原来,人家先前是在给同门演示武艺的妙处呢。
两人顺着汉白玉的台阶,往“人王殿”走。一边走,黄橙一边问:“师兄,你说师父找我干嘛呢?”
“还能干嘛,拜师呗!”舒盅宝把握十足的答道,“当然,顺便看看你够块什么材料,好决定传你什么功夫。”
闻言,黄橙心中一喜。他这几天老盼着这事,在梦里,武林盟主都当了好几回。“真的?哎哟喂!那真是太好了。”如今,自己身上的伤病基本已经完全康复,正是重新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好时机。“真是春风吹又起,男儿展雄心呀!”灵光一闪,还想起句戏词儿。跟着没出去几步,他自己就有点想入非非了。“师兄,你说我是先练咱师父那套‘巨灵拳’好呢,还是掌门的‘混元手’强?”
舒盅宝差点笑喷出来,硬憋着没理他,想继续听他美呢。
“要不咱将就一下,先学齐师叔的‘奔雷掌’?老实说,我不大看得上齐师叔的功夫。那天你没瞧见,我大哥铁云钢,一巴掌,跟拍颗苍蝇似的,就把他给拍没了……”
“扑哧!”他还想往下说呢,舒盅宝背不住乐坏了。“行行行,小师弟呀,我知道你大哥厉害。见你一回,你吹一回,每次还都不重样,越吹越离谱。”
“不是……”黄橙想反驳。
“打住打住!”舒盅宝左右看看,“小师弟,我给你说句心里话,甭管你大哥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你人既然在龙虎门学功夫,那你就不能老这么说话。多伤人啊,也给你自己招恨,传出去,你黄橙成什么人呢?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还说人家不行,这可不够厚道!“觉得是时候一锤定音了。”常言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不要仗着自己天真无邪,以为就可以童言无忌,一下越过道德的边界,走入不厚道的禁区。啊,记住啰!”
话有点刺耳朵,可他黄橙不是愣头青,知道人家是为自己好,提醒自己。同时,他也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有点忘乎所以,言行举止上,真就不少地方有失检点。“多谢师兄提醒,小子记住了。”
“这就对了!”舒盅宝真怕他愣头愣脑惹出麻烦,等吃了亏才知道,就晚了。见他也是个机灵通透的家伙,便多少放下点心来。“师弟,日子长,你啊,还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