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生产力

其实硬要说的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算难。

无外乎防微杜渐,加强监控与管理,提高防范意识,与民让利等等,总体套路就和公务员面试差不多。

但这样的答案,就算在面试当中都拿不了高分,因为太空太泛化,自然更不可能让景帝满意了。

需要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行。

但实质性的东西就意味着会得罪人,会触犯既得利益者,而且并不仅仅是他自己得罪人,还会连累到晁错。

晁错现在看似风光,但嫉妒他的人却也不少,一旦得罪的人实在多了,形成一股庞大的反晁错势力,他的处境也会相当危险。

一如历史上,他被诸多大臣弹劾,最终被腰斩一般。虽然他之所以会被腰斩,表面上的根本原因是让景帝御驾亲征而自己坐镇长安,而深层的根本原因则在于大能们需要他假死以布下千古之局。

但……

伴君如伴虎,人皇虽有大义,却也并非没有私心,并不是始终都会站在大义这边的。

所以一些事儿,也是不得不防。

那么……

晁禹忽然想到一句话——大多数成功的改革,都符合两个条件之一:要么将少数人手中的蛋糕分给多数人,以多数人应付少数人施加的压力;要么便就干脆扩大蛋糕,在既得利益者不受损的前提下,培养起新兴势力。

而……

神汉其实是个无比广阔的市场。

百倍于地球表面积的国土,一半不到的人口密度,丝毫不差的中层生产力与远超现世的上层生产力……

这意味着,神汉这块大蛋糕,其实远远没有瓜分完毕,可供开发的领域还有许多,而其中最关键的,就在于提升下层生产力。

这个时代的平民,综合素质与现实的普通人基本持平,因为他们营养水平相对低,但这个时代的灵力无比丰富,二者一冲抵,差距便不大了。

但这个时代,属于百姓,属于下层人民的生产力工具却落后得很。

因为修真文明下的生产力工具与武器,大多都需要灵力、法力驱动,至少也得有灵石提供外部能量,就像现世的汽油、天然气、电力等能源一般。

可灵石却比汽油、天然气等珍贵多了,不可能下放给平民使用。更何况,修士,哪怕是刚刚完成百日筑基的修士,哪怕有着悬壶济世的大志向,其实骨子里也觉得自己与普通人已经是两类人了。

所谓的帮助,也只流于表面而已,很少有修士会深入钻研适合普通人的生产力工具。

那么……

哪怕没法解决能源问题,也无法有效解决基础材料科技的难关,但在纯机械结构上加以改进,让生产力工具的构造更加简单化、合理化,最大程度的省力、提高效率,并保证生产者的身体健康,也能让这个时代的生产力骤进吧?

想到这儿,晁禹心里立刻有了底气。

“看卿双目有神,想来,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了?”

“不敢言解决之道,只有三两妄言,不知是否有效,还请陛下指点。”晁禹立刻说道。

“倒是挺会说话。”刘启嘴角微扬,颔首说道:“讲。”

“臣斗胆妄言。”晁禹又说。

他虽然没有官职,但却又爵位,是以在皇帝面前称臣也是可以的,他想了想,还是这个自称比较顺口,便自然而然的改了称呼,说:

“在臣看来,大汉目前的发展确实有点问题,虽然目前并不明显,但长此以往的话,恐怕容易酿成大祸。”

“不错。”刘启轻轻颔首,说:“朕便是注意到了这点,所以向卿问计。满朝文武,各个只知歌功颂德,如你一般能察觉到问题的,却是不多。”

刘启这话明显夸张了。此世君臣之道不比后世,可谓是君敬臣,臣尊君,君臣相合才是主流,溜须拍马,只知歌功颂德的却并不多。

当然马屁谁都爱听,在不涉及底线的情况下,这个时代的大臣们也同样会讲究些许话术,尽量把话给说好听了,让彼此都高兴。

见刘启点头,晁禹便继续说道:“而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在于财富分配不均。

看似长安钱币万巨,但仍有贫民却不得不为了区区二三百钱而冒险求向子钱商人,九出十三归,利滚利下,根本无力偿还,不得不典妻当子,就此家破人亡。

看似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可下田佃户,家中米缸却可见底,一年拼到头也吃不上两顿饱饭,甚至一家老小拼死拼活,反而倒欠乡绅数石粮食。”

“确实。”刘启表情严肃了下来,双手插在袖中,身子微微坐直,沉声说道:“吾与父皇太宗孝文皇帝,已一次次减免农户赋税,甚至压到了三十税一的程度,但纵使如此,依旧没能改善部分底层贫农的情况。

可是他们偷奸耍滑,不肯吃力?吾所见却未必,他们不可谓不卖力,恨不得一年到头都扎根在地里;

可是层层剥削,大大加重了佃户负担?这或许有些,可吾汉家,历年皆迁富户至皇陵,弱枝强干,平衡剥削,更实行走官制,却……收效甚微。”

刘启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吾,这代表着他已极端重视这事儿了。

“走官制……其实有其局限。”晁禹想了想,决定先解决景帝提出的这个问题,便大胆说:“陛下当之,天下太大,故自古以来,都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非为不愿下,而是无法下。”

“确实。”刘启长叹口气,说:“县治、乡治,始终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无数代人皇不断努力,却收效甚微,并没有本质突破。”

“走官制的局限就在这了。”晁禹摇摇头,说:“皇权都难下乡,何况县官呢?这些外地调来的县令,县丞、县尉,于县里毫无根基,无依无靠,想要治理好整个县,还不是只能依靠乡绅们?

长此以往,必然会带来一种结果——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县吏、衙役,本就强盛的乡绅借此获取了政权,权威更进一步,若乡绅目光长远,知可持续科学发展倒还好,若是鼠目寸光只知索取,百姓日子还怎么过呢?

所以,关中之地,至尊脚下尚且还好,关外之地,百姓们可过的凄惨多了。”

刘启张了张嘴:“竟……症结竟在此?吾数次微服私访,却也没发现如此问题……那按卿所言,该当如何是好?走官不成,难道……”

“本地任命官员更不妥。”晁禹轻轻摇头,说:“那样只会让乡绅的权威更进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加强县治、乡治。”

“但卿刚刚也说了,此自古以来,便是难题。”刘启皱眉。

“县、乡高度独立、自知,无外乎消息流传相对闭塞,其实只需要能实时监察到每一处,皇权不下乡的情况,便能大大缓解,甚至陛下可以往县、乡任命官员。”

刘启眉心却拧的更深了:“吾倒能轻易监察天下,御史台更有监察之职,可若要每一寸地方都监视过去,成本恐怕太过高昂了……”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生产力。”晁禹终于进入正题,抛出了自己的想法,说道:“而要解决大汉贫富不均,贫农佃户与乡绅县望对立冲突的根本法子,也在于提高生产力。

只要生产力上去了,许多问题,都可迎刃而解,监察天下之事,成本也会大大降低。同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基础经济建设好了,全面彻底解决大汉万亿子民的温饱问题,大汉自然会愈发富足。”

“噢?”刘启缓缓站起身,在养心殿里踱起了步。

晁禹又继续说道:“关键是……提高生产力,并非是从军勋贵族,从郡望县望乡绅嘴里头抢肉分给贫民吃,而是共同富裕,农户能富足起来,乡绅县望乃至军勋贵族也能获利,他们并不会阻止此事,是以改革不会受到太大阻力。

只要生产力能真正提高起来,百姓家粮满仓,多出来的粮食除了播种与储存应急之外,还可以饲养牲畜,偶尔可以吃上肉食。百姓吃得上肉,身体便会更加健硕,大汉兵丁更多,突破更容易,实力自然愈发强盛。

而大汉强盛了,又能开疆拓土,击破匈奴,占据牧场,放马牛羊,进一步解决肉食压力,进一步发展生产力,步入良性循环中。”

刘启嘴角不由扬起笑容。

晁禹这蓝图规划的,倒是美妙。

但归根结底只是蓝图罢了,一切都还太理想——单就阻力而论,其实并非与乡绅权贵利益无干,他们便不会组织改革,因为人性太过复杂,既贪婪,又自私。

贪婪让他们总想占据更多,哪怕收益翻了百倍,他们也不愿意给泥腿子多分一钱;自私让他们本能的垄断晋升渠道,打压新人,不让曾经的泥腿子有富裕起来与他们平起平坐的机会。

这些依旧是改革阻力。

另外,若天公不作美,天灾人祸什么的,也会将发展扼杀于萌芽之中。而刘启虽能号令天地,令天下安宁,但号令天地的代价太大,他等闲不愿意去承担。

北边的匈奴,也不会给大汉太长久的发展机会,只要大汉稍稍富足些许,他们便会按捺不住南下掳掠,在大汉将富足转化为实力之前,予以大汉皇朝狠狠一击。

这些都是限制,都是阻力。而类似的限制,其实还有很多。

不过这样的阻力,对刘启而言并不是事儿,所以他也就干脆没提。他看出晁禹虽然还稚嫩,太过理想化,但来自未来的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他很是欣赏。

而其中的关键问题在于……

刘启开口问道:“所谓的生产力,该当如何提高?”

“大体上,初期有两个思路。”晁禹思忖片刻,说:“一是改良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二是增加作物产量。”

顿了顿,他又道:“请准许臣,先从后者开始说。”

“可。”刘启颔首。

“增加作物产量,臣认为,该当以作物本身入手。”晁禹又琢磨片刻,才说道:“大汉之西南有一国,名曰身毒,其内有一高价值作物,唤作甘蔗,其味甘甜无比,汁水丰富,还可练糖。”

“练糖!”刘启挑眉。

糖,或者说甜食,在这个时代可是权贵之家最受欢迎的东西了,他们对一切带有甜味的东西都有相当偏执的爱。

比如桃李杏枣等。

晁禹笑道:“极西之地,有一地换做非洲,其大沙漠之上,有一作物名为西瓜,其大如斗,同样甘甜无比。

而西南三越,又有一物唤作水稻,年产量极高,可代替粟米;偏北处的冬小麦,若是能将其精磨成面粉,做成馒头、锅盔、炊饼、面条等物,想来也会比粟米更受欢迎。关键这些作物的产量,都倍于粟米。

同时,往东走,大洋彼岸,还有三大神奇作物,名为玉米、土豆和番薯,产量甚至比稻子、小麦还要高几倍,若能推动、扩大种植,大汉天下的粮食总产量,便是提高三五倍也不意外。”

刘启听到这儿,眼睛都冒出光了。

也好在晁禹还有点理智,没把杂交水稻说出来。以这个时代的基层生产力来说,除非有大量修士深入研究,逆天改命,否则杂交水稻这种东西根本整不出来,它的科技含量与科研难度,比绝大多数人想象中都要大得多。

因为若是杂交的不好,产量大概率不会有本质变化,甚至可能下滑的十分厉害,虫害也很严重,难以治理。

同时……

晁禹又说:“但,这些作物,也有问题。”

刘启颦眉,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虫害,以及打理的难度。”晁禹轻叹口气,说:“这些高产作物不像粟米,往地上撒一把,基本就不再需要打理了,等成熟时收割便是。它们十分容易生病,还容易闹虫害,相对十分脆弱。

而一旦生病,生了虫害,便是再勤劳,如果不知道治理方法的话,也是没辙,是以种植它们其实具有一定的门槛,而且它们也还挑环境。

简单说,推广容易,但大多数农民很可能种不活,到头来有颗粒无收的风险。”